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當她有了相對固定的落腳點,漂泊的感覺頓時就減少了許多。古人說,安居樂業,是有道理的。

我開始布置起我的棲身之地來。家裏的木頭地板發黑了,我用刷子洗刷幹淨,買來兩雙繡花拖鞋,進門就換上。在青花陶瓶裏插上鮮花,重新做了窗簾,金鍾色,有陽光的味道。陽台伸出去的支架上,我將能曬的衣物都曬了個遍。江南雨季豐沛,作興曬黴。

廚房的灶具都是齊全的,有消毒櫥櫃。我在超市采購食品菜肴,買了一本烹飪菜譜。當然,實際動手卻沒有幾次。主要是一個人,做了吃不完,因此大部分時候就買些速凍的食品放在冰箱裏。我迫切地想招待客人,來顯一把身手。還買來一套白色高腳透明酒杯。

來作客的隻有吳越。她對我的新環境表示肯定。我們一起在池子裏擇菜、淘米,她還主動燒了一道糖醋桂魚。

“其實,你應該是個好太太的。”我由衷地說。

吳越淡淡地落寞地笑了笑。她穿著鵝黃的絲綢襯衫,米白色同質麵料筒褲,頭發沒有象平時那樣瀑布似地垂下來,而是鬆鬆地編了一根長辮,顯得清雅又幹練。她不是絕色美女,五官分開來看,也是普通的,但放在一起,就很生動,她的眉宇之間總有一抹憂鬱。

我們喝著花凋酒,她酒量不高,很快就有了醉意。她告訴我,十月國慶節,她要去南昌。去看一個人。她麵色桃紅,眼睛閃閃發亮。

我其實早就猜到了,她的心裏埋著一段徹骨的愛情。

那個人是在六年前的一次詩歌筆會上認識的。那年她才二十五歲,他三十四歲,正是好年華。她對他一見傾心,而他對這個富有靈氣的小妹妹也很喜愛。筆會在廬山,爬山時,她走不快,他一路陪著她,幫她拿包,跟她談詩歌,談文學。

其實,在此之前,她有一位初戀男友,他們是高中同學,後來初戀男友考到北京讀大學,她第一年沒考上,第二年才考了本市的師範。男孩子回來找她,他們鴻雁傳書地往來著。可是,當吳越在筆會上遇見江西的那個詩人之後,就再也忘不掉他了。前麵的初戀被她徹底否定,她覺得,後者才是她前世今生要找的愛人。

南昌的那個人有家室,他說,他不會拋下妻兒的。他妻子沒有工作,全職主婦。他在一家文化部門上班,工資並不太高。要養家小,生活是窘迫的。他回避著她,廬山之後的一年,他不回她的任何信件。

他躲了她一年,她很痛苦。她沒有辦法不去想他,愛他。那些內心深處的痛楚,無奈,化成文字,沒有出路地流向他。她那樣謙卑的,絕望地愛著他。

他不忍。也無可奈何。不愛是錯,愛也是錯。有一天,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她穿著淡淡黃衫,在湖濱行走,旁邊是柳樹。他終於給她打了電話,電話裏,他跟她說起這個夢,她覺得好驚奇,那一天,她確實穿了黃衫在河邊散步。他們在夢中魂魄出來相會。她不由的熱淚盈眶。

他什麼也給不了她。她卻為他蹉跎著青春。在家鄉,她們家是殷實的小康之家,可是,女兒的不嫁,讓媽媽在鄉鄰裏抬不起頭來。

她因此逃到上海。

我不知該怎麼去勸說。世界上有千奇百怪的苦痛,不是所有的痛都能找到治愈的藥方。我罵那個男的不負責,既然不能承諾,就不應該繼續交往。他應該為她著想。

“你罵吧,我自己都不忍心罵他的。”吳越眼裏噙著淚,麵上卻掛著微笑。她也是無能的。假如能不愛的話,她當然選擇不要這麼痛苦的生活。可是,在感情上,她拿自己,也拿別人沒有辦法。

她國慶去看他,他要她去的。他們每年很少見麵,就象鵲橋仙裏的牛郎織女,銀河迢迢,這一對現代的人,演繹著古老的愛情神話。吳越大約生錯了年代的。她象一枚堅貞的古典女子,倚在門邊,守望著她那遙遠而珍貴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