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年輕的時候/在生活的海洋中/偶爾抬頭/遙望六十歲/像遙望/一個遠在異國的港口。經曆了狂風暴雨、驚濤駭浪/而今我到達了/有時回頭/遙望我年輕的時候/像遙望迷失在煙霧中的故鄉。”這不知道我在哪裏抄來的一首詩,就記住了。當然,我遠沒到六十歲,還差得遠。可是,三十四歲的我,回望那過去的一切,也就像隔著山嶽的故鄉。

這就是我這幾年的深圳生活。乏善可陳。

紅麗優雅地抽著煙,“難道就沒有適合的?”紅麗問。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說,怎麼還沒把自己打發出去。“難道真的要走獨身主義的道路?”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難題。不是沒有努力過。在深圳,也參加過幾次類似單身俱樂部的派對。也有男孩子相約,然而,通常是沒有下文。我承認,我有一份挑剔。可是,未嚐別人就對我滿意。大家都很現實,沒有必要在一個沒有戶口,又沒有錢,而且年齡不小的老姑娘身上下功夫。深圳有的是如花似玉的姑娘。尋找婚姻的伴侶,更像是在掂量身外的東西。

差一點讓我失足的是一位香港詩人。又是一位詩人!

認識老驥是在一次飯局上。

我已經記不得具體的日期了,好像是夏天吧。總是夏天的,深圳似乎一年四季都是夏天,過不完的夏天。我已經厭倦了這永遠看不到頭的夏天。

是被一個寫字的朋友帶去的。具體哪個場所,哪些人,也記不清了。總之,一個帶一個,一大幫,湊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好像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故人。其實,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見麵,以後,也可能不會再見。大家互遞的名片,十有八九,轉身就變成了廢紙。

我照例飯桌上又收到好幾張名片。

老驥是飯後遞得名片,要散場了,他遞名片的時候,說了句,下次約你喝茶啊。

我瞥了一眼老驥的名片,沒有慣常見到的一大堆帽子,隻有兩個寫得狂草的字“老驥”——顯然是筆名。名字後麵是一匹撒開前蹄的老馬。“老驥伏曆,誌在千裏。”我不由失笑,還“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呢。下麵是兩個手機號碼,一個是大陸的號,一個是香港的號碼。原來他是香港人。

第二天下午,老驥果真打來電話約我出來。我們在上島咖啡見麵。這次我仔細看清了他的樣貌。這個人,長得骨格清爠,眼睛深凹,鸛骨突出,似小時候曆史書上看到的“馬壩人”,不高,也不矮。

落了坐。老驥問我要點什麼。我很自覺,隻要了枚麥香奶茶。在深圳多年,我懂得,深圳男人是很實際的,他們的錢不好花。酒席上,女人埋單是常有的事。說好聽點,體現了這個城市的男女平等,大家講究的是商業法則。說難聽點,這個城市的女人少一份嬌貴的權利。有一次,一間不很景氣的小書店老板(我在那裏買過幾次書),也是約去咖啡館。我們曾在書店裏聊過一兩次。我知道這個中年人信佛,喜歡攝影。他約我,正是我最無聊寂寞的時候,想著,和那個人聊一聊宗教,或許可以獲得點啟示。於是,就去了,我們在咖啡館坐了整整一下午。談了宗教,他的信仰,還談到攝影,書籍。最後,他向我推銷一種做美容的儀器,為了證明儀器的先進,他讓我仔細觀看他的左臉和右臉有什麼不同。我說左臉好像皺紋少些,那人讓我再仔細看看,我又覺得好像右臉皮膚光滑一些。對方說,對了,是右臉,這就是儀器的效果,他才做了一次,效果還不甚明顯,一個療程下來,就完全不同了。原來,繞了半天,是推銷產品!而這一下午,我和他一人隻喝了杯奶茶。他卻講了那麼多話。如果不是收每人十五元的茶位費,恐怕,這杯奶茶也省了。因為當服務員說不點也要收茶位費,那人說,還是星巴克好,不受茶位費。過後,我也有點替他遺憾,他的產品並沒有推銷成,卻還搭上了一杯奶茶。謀生不易!男人的錢要花得其所。

我三十多了,有自知之明。

老驥給自己叫了壺咖啡。又點了份三文魚扒,和腿旦治。然後用深凹的眼睛打量我。

“來深圳幾年了?”他問。

“三年。”

他又問起我的故鄉。說去過我們那兒的名山。

我惆悵起來。

“你姓什麼呀?怎麼稱呼?總不能叫你‘老’先生吧?”我問起他這個奇怪的名字。

老驥哈哈大笑,從皮包裏掏出香港身份證,遞給我。

原來姓許,許先生。居然有五十二了,看不出來。保養的很好。

“就叫我老驥吧。”他說。做為交換,他要看看我的身份證。

我覺得很新鮮很有趣,還從沒有見過第一次見麵,就互看身份證的,難道怕此人有詐?

但我還是拿了出來,沒有什麼不能看的,既然已經看了他的。我的身份證總是隨身攜帶。這是剛來深圳時就養成的習慣。林晨陽曾告訴他,有一次被當作小偷誤抓,就是因為拿不出身份證,在號子裏待了半天。在這個外來人口密集的城市,常常會有突查“三無”人員的舉動。不久前,廣州一名叫孫誌剛的大學生,因拿不出身份證,被收容致死的事件,震驚了全國。盡管後來收容條例廢除了。可是,身份還是隨身帶著好,以便應對不時之需。比如,現在。

老驥定睛看著我的戶口還在A市的身份證,又抬起頭,看了看我,仿佛在檢驗是不是同一個人,那份認真就和過關的邊檢人員一樣。

“照片上的你好年輕,象個孩子!”他開始評價,“當然,現在更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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