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一花一世界(1 / 1)

春天來了,太陽好起來了。電影《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中,地下黨人的接頭暗語就是:“春天來了,仿佛空氣在燃燒。”

春風一暖,花一朵一朵地開,像是寫給大地的情詩,再是溫厚內斂的花朵,到了春天,都變得熱情奔放。親近自然的人,總是格外關注天空與飛鳥、大地與露珠、節氣與植物。他們知道哪一個節氣哪種花最是曼妙,哪個角落的桃花開得最早,哪個山野的杏花最是鬧騰。

春天真是好,讓世間萬物充滿精氣神。植物在冬天蟄伏著,仿佛韜光養晦,春天一到,它們就變得精神抖擻,該長葉的長葉,該開花的開花。春天讓人忙碌,春天宜賞花品茗,宜談情說愛,宜栽種,宜扡插,宜壓條,宜分枝,宜移植。春天的許多個周末,我都在自家的陽台花園忙碌,說是花園,其實也就幾十平方米的空間,這丁點地方,還稱之為花園,鄉人聽到恐怕會笑掉大牙。兒子小時候,帶他到鄉下踏青。看到一地的紫雲英、油菜花,他歡喜不過,像驢一樣滿地打滾;看到幾隻大白鵝,激動得嗷嗷亂叫,攆得它們滿院子亂跑。鄉人拿同情的眼光瞅著我兒子說,城裏娃可憐,連這些都沒見過。鄉人來城裏,到我的陽台上一看,說,這陽台,橫過去一把鋤頭長,直過來三四把鋤頭長,要說這裏是花園,我們鄉間的幾畝地就是大平原了。

陽台是我的植物王國,百來盆花花草草是我的草木《詩經》,管它世事滄桑、風雲變幻,草木總是寵辱不驚。我有閑章兩方,一方是“盈室書香”,一方是“滿堂花醉”。書香與花香,都是我之所愛。陽台之外,就是青山,鳥兒在這棵樹上嘰嘰喳喳,鬆鼠在那棵樹上躥上跳下,大自然有著無限生機。住在赤龍山下有十五個年頭了,我看著山上的桃花紅了,又謝了,柳枝瘦了,又爆出嫩芽,看著泡桐在暮春,開出一樹浪漫的紫花。春天時,風從樹梢刮過,到了夏天,陽光穿過綠蔭,灑下斑駁的影子。花架上方,鳥兒在那築了巢。季節總是在不經意間將人間換了。十五年的光陰流水般過去,花開花落,人來人往,無數的人,從我的生命裏經過,有的人已經麵目模糊,有的人一去就再沒有回頭,而十五年前我種下的龜背竹、薑花、常春藤,依舊笑春風。

有情的是草木,那些花兒、葉兒、果兒,能夠喚起人們內心深處的情感。從《詩經》開始,千百年來,情種們都知道借著草木表情達意,而在遊子的心中,鄉愁是長江水,也是海棠紅、雪花白、蠟梅香。遊子記憶中的故鄉,總是那般美好:草在長,鳥在飛,花在開,父母在堂前忙碌。既已離開,故鄉就隻是驛站,但四月的清明果、五月的橘花味、端午的艾草香、夏至的楊梅紅,還留在記憶深處。在千裏萬裏之外,暗夜裏,漫過遊子心頭的,不隻是故鄉的雲,還有草木的香。拿破侖說過:哪怕蒙上他的眼睛,憑借著嗅覺,他也可以回到自己的故鄉,因為那裏的風,總帶著一種植物的獨特味道。

家鄉的風物讓人愛不夠,一年四季有開不敗的花,結不完的果,哪怕最寒冷的季節,也有梅花一樹一樹。這本書中的六十種植物,是江南大地上常見的草木,不僅是枝枝葉葉、瓜瓜果果,還有人心的溫熱、故鄉的印記。

回首來時路,最美好的時光,都有草木的影子——青蔥歲月裏,與同學騎行在玉蘭花下;成家後,在小院裏架起葡萄架,種下枇杷樹;立夏,一起去看華頂山上的雲錦杜鵑;夏至,帶孩子采摘楊梅;霜降,摘橘子和文旦;秋風起時,水塘邊有蘆葦和紅蓼,從野外采回紫茉莉的種子。喝茉莉花茶、柚子蜂蜜茶,也飲自釀的桂花酒、楊梅酒。平素甚少下廚,但大暑節氣裏,會做一碗木槿花百合羹。喜歡在甜酒釀裏,加一朵兩朵的荼花。還有還有,萬水千山走過,那一路的風景和鮮花,這些植物各據一角,讓回憶帶著草木的清香。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一砂一極樂,一方一淨土,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靜。所謂的地老天荒,就在一草一木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