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芋頭(1 / 1)

作家朱千華說,芋頭其貌不揚,外表毛糙,許多芋頭子堆在一起像鄉間的那些毛頭小子。這話不假。芋頭毛手毛腳的,難怪被稱為毛芋。從外表看,土肥圓的它,跟風神俊朗四個字完全搭不上邊,但它的內裏,細膩多情,入口軟糯滑爽,讓人欲罷不能。

芋頭南北都有,算不上稀罕物,不像橄欖、榴梿、荔枝、龍眼、菠蘿、楊梅等,隻長在南國,讓北人眼饞。北地雖然也長芋頭,但到底不如南方的芋頭名頭響亮。廣西有荔浦芋頭,寧波有奉化芋頭,台州有沙埠芋頭,都是響當當的。荔浦芋頭塊頭很大,肉質粉嫩,清朝康熙年間,荔浦芋頭就被列為廣西首選貢品進貢給皇帝。而寧波的奉化芋頭同樣出名,當地有句老話,“跑過三江六碼頭,吃過奉化芋艿頭,摸過老蔣光郎頭”,意謂一個人見多識廣。奉化人,從小到老,都少不了芋頭,奉化鄉俗,隻有芋艿上桌,才顯得吉祥喜慶、連年有餘。

奉化芋艿跟荔浦芋頭都是大塊頭,圓滾滾的,形狀近似球,台州的芋頭跟它們一比,實在是小巧玲瓏。台州芋頭大小不過鴨蛋,但是口感不俗,柔滑粉嫩,吃進去有種綿綿的回味。通常人家,隻道沙埠芋頭好吃,那些道行很深的吃貨,卻格外推崇沙埠的“芋頭娘”。所謂的“芋頭娘”,不是芋頭的親媽,而是芋頭的主塊根,尤其是冬天剛從地裏挖出來的“芋頭娘”,吃起來粉香綿糯,口感如上好的板栗。一方水土總是養一方人,也養一方的植物。沙埠之地,唐時曾遍布瓷窯,燒製的青瓷十分出名,種植芋頭也有些年頭了,《黃岩誌》說,北宋時期沙埠就已開始種植芋頭了。這裏三麵環山,一麵與平原接壤,氣候溫和,當地有一句俗語:沙埠沙埠,水打地下過。沙埠土質疏鬆細軟,空氣濕潤,地下水豐富,生長在這裏的蘿卜、芋頭,得天地自然之滋養,長得豐饒美味也是意料之中。

沙埠除了芋頭,菜頭也是值得一提的。當地人把蘿卜稱為菜頭,沙埠的白蘿卜白胖而豐滿,吃起來,格外的甜脆爽口,生吃如雪梨、荸薺,熟吃,鮮甜且無渣。

芋頭好吃,芋頭葉也好看。芋頭葉像荷葉,南方人把它叫芋荷,十分形象,且富有詩意。家鄉的芋田,碧綠的芋葉一片連著一片,簡直就是“接天蓮葉無窮碧”,修長的葉柄,頂著肥闊的芋葉,一場雨後,水珠子在芋葉上滾來滾去,一派天真爛漫。

芋頭的葉柄,一些地方稱之為“芋頭禾”,饑荒年代,有人拿來當菜吃,楚劇《何氏嫂勸姑》中就有“蘿卜醃菜芋頭禾”句。但芋頭禾名字聽著詩意,味道卻又苦又澀,焯水後才能去掉些澀味,不是萬不得已,誰會去吃這玩意兒。江南也有一道菜,叫清炒藕帶,跟芋頭禾類似,不過是用蓮藕下麵橫生的嫩莖做的,因其形狀細細長長,如同帶子一般,故稱藕帶,也叫藕心菜。清炒藕帶,極脆嫩,泡椒藕帶,更美味,爽辣爽辣,開胃極了。芋頭禾跟藕帶一比,簡直不是同一個世界。

芋頭本是村野粗蔬,上不了大雅之堂,它能成為貢品,自有過人之處。在饑年,芋頭常常被作為主食的替代品,《史記》中記載的名字叫作“蹲鴟”。鴟就是貓頭鷹——芋頭拙樸可愛,褐色,周身有毛,圓圓的芋頭子讓人想到貓頭鷹圓滾滾的眼珠。古人的想象力真是豐富。平民拿芋頭當菜,文人寒夜讀書,也拿它充饑,《小窗幽記》就說“擁爐煨芋,欣然一飽”,外麵大雪紛飛,室內火盆通紅,爐邊一圈褐色的芋頭,被烤得冒著熱氣,當香氣彌漫出來,把書放一邊,先剝幾個芋頭吃個痛快。

農曆八月,吃芋艿正是時候。當令的芋艿,總是格外軟糯鮮嫩。芋艿可燒成各種美食,它是百搭菜,宜葷宜素,可清蒸、生烤、熱炒、白切、燒湯等,就是白煮,味道也很好。剝了皮的芋頭蘸蝦醬、花生醬、辣醬,哪怕隻蘸白糖、米醋,都別有風味。台州人愛吃的食餅筒裏,總少不了芋頭段。各地都有芋頭做的特色菜,我在廣西吃過芋頭扣肉,把芋頭切成薄片,過油後夾在五花豬肉片裏,上鍋蒸到肉酥芋軟。在奉化吃過雞汁芋艿頭。蔣介石喜歡吃家鄉的芋艿頭,到了台灣後,還是念念不忘,晚年一碗雞汁芋艿頭是餐桌上的常備之菜。在成都吃過芋頭燒泥鰍;在杭州,吃過桂花糖芋艿和拔絲芋頭;在揚州,吃過大菜燒芋頭,這是當年揚州八怪愛吃的一道菜;在台州,吃過老鴨芋頭煲和芋艿頭扣肉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