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茭白(1 / 1)

水邊的植物總是帶著潤澤之氣,長得也格外水靈些,茭白也不例外。

茭白,又名高瓜、菰筍、菰手。我的家鄉則稱之為茭筍或茭手。稱為茭筍好理解,因為它長在河澤水塘,如筍一般節節長高;至於叫茭手,則是因為它白胖如孩童的臂膀。在台灣的南投,茭白被稱為“美人腿”,因其外形有“長、白、嫩”之特點。南投每年都要舉辦美人腿(茭白筍)節,選拔出“美人腿公主”。那些佳麗穿著茭白筍殼紙衣走秀,齊刷刷亮出自己比茭白還要白嫩修長的美腿。

古人稱茭白為“菰”,看到這個字,心裏頓時起了古意。彼時的菰,開的是淡黃色的小花,結的是黑色的籽,這黑籽兩端尖尖,剝殼後可食用,稱菰米或雕胡——因雕喜食菰米,故稱。菰米是六穀之一,六穀即稻、黍、稷、粱、麥、菰六種農作物。菰米飯想來不俗,古書上道“菰粱之飯,入口叢流,送以熊蹢,咽以豹胎”,說有資格與香滑的菰米飯配食的,隻有熊掌、豹胎等野味。不知何時起,菰米退出六穀行列,茭白則成了盤中餐。說起來,茭白是菰的變異,某些水塘的菰感染上黑粉菌後,不再抽穗,而是長成紡錘形的肉質莖,也就是現在食用的茭白。久而久之,這種有病在身的畸形植株,反倒成了主流,變成餐桌上常見的蔬菜,而那些健康的、抽穗結籽的茭白,則變成非主流,退出江湖。世界上把茭白作為蔬菜栽培的,隻有我國和越南。菰草由穀物變成水生蔬菜,完全是由味蕾的喜好來投票的。現代人,嚼得茭白香,誰還知道六穀之中的“菰米”呢?

在江南,湖蕩群集,河流縱橫,水泊遍地,隨處可見茭白。對茭白,大家都不陌生。老家有一首關於手指螺紋的民謠:“一螺窮;二螺富;三螺賣麻布;四螺摜(背)刀槍;五螺殺爹娘;六螺六,種蘿卜;七螺七,討米乞;八螺八,供菩薩;九螺九,種茭手;十螺全,中狀元;十螺箕,討米連路嬉。”在這首民謠裏,手指有九個螺紋的,是種茭白的命,而在別地,九螺九,是當太守的。

同學家在鄉下,家門口有池塘,塘泥肥沃,他在門前的池塘裏種荷花,也種茭白。茭白長得很快,細細的秧苗種進水塘,日長夜大,沒多久,就長成一叢叢。茭白的葉子如蒲葦,青蔥碧綠,古人曾拿它來包粽子。周處《陽羨風土記》道:“仲夏端午……先節一日,以菰葉裹黏米栗棗,以灰汁煮……一名粽,一名角黍,蓋取陰陽包裹未散之象也。”到了冬天,池塘裏是枯了的荷葉和枯了的茭白葉,他“留得殘荷聽雨聲”,卻將茭白的莖葉悉數割掉或燒掉。茭白是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到第二年春風一起,水麵又會長出新芽來。

茭白不隻種於河塘,家鄉的水田,種稻米,也種茭白,一畝連著一畝,簡直是綠色無邊。好花堪折直須折,茭白也一樣。當茭白葉鞘一側裂開,微露白肉時,即可采摘,這時的茭白不老不嫩,白淨細嫩,肉質鮮美。摘早了,茭白沒長好;摘晚了,茭白肉太老。采摘茭白,跟談情說愛一樣,也要把握好時機。開鐮收割茭白的場麵,在文青的眼裏,是很有詩意的,鐮刀過處,一大片的綠色倒伏下來,這裏一垛,那裏一堆,像是古代某種奇妙的陣法。一輛輛空車開進村,又滿載著茭白開往各地。全國各地的菜市場上,台州的茭白齊齊亮相。

沒剝殼的茭白,簡直就像守身如玉的處子。茭白剝去淺綠色的青皮後,露出象牙色的嫩身。剛摘下的茭白,白、嫩、鮮,味道清甜,像蓮藕、菱角一樣,可以生食,在江南,茭白與蓴菜、鱸魚一起,並稱為“三大名菜”,古人對其評價極高。《西湖夢尋》記有:“寺前茭白筍,其嫩如玉,其香如蘭,入口甘芳,天下無比。”說它質地鮮嫩,香味如蘭,入口鮮甜,是蔬菜中的極品。茭白宜快炒,不宜燉煮,快炒的茭白鮮嫩爽口,而燉煮之後,軟綿綿蔫答答,失了精氣神。茭白可切塊,拿來爆炒雞塊;可切絲,與肉絲、香幹絲、青椒絲同炒;也可以切片,與肉片搭配。紅燒茭白、肉絲炒茭白都是江南的家常菜。

杭州人很推崇的麵食“片兒川”,澆頭就是雪菜、筍片和肉絲。到了夏秋時節,茭白就取代了筍片,在杭州人眼裏,茭白的爽滑鮮嫩是可以和筍媲美的。不過,我還是喜歡筍,一年四季,家裏的餐桌上,春筍鞭筍冬筍輪番上陣。筍有著鮮脆的口感,這一點是茭白所不及的。當然,用台州的茭白替代一下筍,我也不反對,台州的茭白又脆又嫩又鮮,還有絲絲甘甜,令人回味,仿佛帶著水鄉河澤的清爽氣息,比別地方的茭白要好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