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高橙(1 / 1)

立冬到了,高橙可以采摘了。在外工作的閨密,托我買高橙。

我喜歡高橙,喜歡它碧翠的葉、清正的香,喜歡它渾圓的外表、溫暖的顏色,更喜歡它內裏的豐盈多汁。

早春的花,如蠟梅、結香、迎春、連翹,無一例外有著金黃的色澤,開在春寒料峭的季節,給人帶來絲絲暖意。而晚秋的果,如高橙、橘子、文旦,顏色同樣是金黃的,就像陽光破開雲層,從四麵八方奔湧而來,這種單純的金黃,在寒意漸起的季節,能喚起人們對溫暖的向往。高橙是那種渾圓而快樂的果實,看上去有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滿足感。而對遊子來說,高橙的味道酸酸甜甜,略帶苦味,這正是思鄉的味道——甜美,又帶些酸楚,有時還有些許的苦澀。我有一友,女強人,家裏家外的擔子一肩挑,一累就上火,一上火,就想到家鄉高橙,也許本質裏,她不是想要吃高橙,清涼敗火的東西哪裏又沒有呢,非得巴巴地等著高橙來敗火。恐怕,還是鄉愁在作怪吧。鄉愁是味覺上的思念。季節愈深,離家越遠,鄉愁越濃。

我在溫嶺工作過,時間不長,才九個月。那時單位樓下,常見一老人蹬著三輪車來賣高橙。高橙是他自家種的,立冬時剛摘下,我一到秋冬就上火,喜歡尋些清火的水果。老人說,高橙敗火最好。老人家的高橙剛摘下,蒂頭還帶著綠葉,色鮮皮香,一看就有清涼的感覺。剝橙時,滿室都是馥鬱的橙香。蘇東坡有詩:“西風初作十分涼,喜見新橙透甲香。”說橙香之烈簡直可以穿透鎧甲。還是台州本土詩人戴複古實在:“澄江浮野色,虛閣貯秋先。卻酒淋衣濕,搓橙滿袖香。西風吹白發,猶逐少年狂。”這位江湖派詩人顯然是食橙老手,因為橙子不像橘子一般易剝,它的橙皮緊連著瓤,硬剝的話會橙汁四溢,須用手搓幾下,使得皮與瓤稍分離,這樣剝起來就容易多了,戴複古詩中說“搓橙滿袖香”就是溫嶺人吃橙的辦法,不但易剝,而且剝後衣袖生香。高橙多汁,有些愛吃高橙的老鬼,嫌剝橙皮麻煩,把高橙揉一揉,切一小口,拿吸管來吸取果汁。

橙熟之時,正是蟹肥之日。《武林舊事》載,宋高宗鑾駕出宮臨幸清河郡王張俊的府邸,張俊在自己的華府招待皇帝,滿桌珍饈中,有兩道菜與橙有關,一是螃蟹釀橙,一是蝦橙膾。《山家清供》記有螃蟹釀橙的製法:“橙用黃熟大者,截頂剜去穰,留少液。以蟹膏肉實其內,仍以帶枝頂覆之。入小甑,用酒、醋、水蒸熟。用醋、鹽供食,使人有新酒、菊花、香橙、螃蟹之興。”而“蝦橙膾”是把切細的蝦肉與橙皮和在一起而成。如果此橙用溫嶺的高橙,或許風味更濃。文人們似乎十分推崇這兩道菜,江山需要文人捧,美食同樣少不了文人雅士的參與和炒作。

高橙能敗火,還能清肝明目、醒酒降壓,油膩吃多了,用它來清清腸胃,也是極好的。藝術大師劉海粟曾寫信給台州畫家陳曼聲,說自己“髦年口渴,極嗜高橙”。陳曼聲是劉海粟學生,才氣甚高,當年劉海粟多次勸他留滬任教,但陳曼聲堅持回故裏,他曾執教於溫嶺中學。我那時在溫嶺中學讀書,他已是耄耋翁,但走路帶風,精神好得很。曼聲老人工花鳥,畫梅、蘭、竹,畫紫藤、牡丹、荷花、月季,也畫公雞和金魚,別有韻味。

秋天采摘高橙,是讓人開心的事,濃綠的葉間,露出金黃的果子,沉甸甸的黃金果把樹枝壓彎了腰,有時不得不勞幾根小木棍支撐著,來分擔高橙的重量。剛離樹的高橙,味酸而苦,放些時日,味道則變得十分清口,高橙耐貯藏,它跟文旦一樣,皮厚肉嫩,可貯藏至翌年春夏。貯藏得法的話,風味會越來越佳,且口感清爽,令人回味——高橙就像心高氣傲的女子,未出閣前,帶著幾分自以為是的青澀,曆練久了,心氣自然平和。

高橙可榨汁,亦可釀酒。有一種果酒是高橙釀製的,清澈透明,有著果香和酒香,喝上一杯,幸福指數一下子就飆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