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軍情緊迫,貽誤政務。征戰以來,軍中事務繁多,軍情瞬息萬變,勝敗難卜,不僅陣前將帥精力高度緊張,京師帝、王、大臣運籌數千裏之外,亦甚煩勞,因而影響了政務的妥善裁處。乾隆帝於十四年正月初九日下諭,專門詳細講述此事,把它作為必須班師的一條重要理由。他說:自辦理金川軍務以來,“一切政務,未免因此分心”。朕昨禦齋宮,偶一檢點應發之旨,遂有數件。“六部為天下政務根本”,經略大學士以閣臣而兼理戶、工兩部,今專任於軍旅,而尚書之在軍前者,有吏部尚書達勒當阿、戶部尚書舒赫德,兵部尚書瑚寶亦暫留於陝甘。軍機大臣之中,大學士張廷玉年老休暇,大學士來保,尚書陳大受、汪由敦、納延泰所理之吏、戶、刑三部及理藩院,“均屬緊要”,而他們近來“晨夕內直”,承旨辦理軍前事務,便難照常料理部務,自會曠誤。金川軍務一日不竣,則諸大臣一日無暇,“朕亦不忍更責以曠誤部務之愆”。直隸諸省督撫州縣,“因供億軍行”,必使吏治民事“遲延耽誤”。今“聚能辦事之部院大臣,悉赴行間,致曠內外諸務”,實不應該。經略大學士“宜深為內外政務籌慮”,早還朝一日,即可早辦一日之事,諸臣亦得各事其事,“朕亦得安心萬幾,不致惦念”。《清高宗實錄》卷332,頁35―38.
其五,厚愛經略,慮其有失。任經略之前,傅恒本來就因為是孝賢皇後之弟和勤慎事上,而深受乾隆帝寵愛,超級提拔,未及而立之歲便任至戶部尚書、軍機大臣、協辦大學士,成為僅次於訥親之第二寵臣。當張廣泗料理未妥帝心煩悶之時,訥親安坐未動,傅恒卻奏請“願效前驅”,赴軍指揮,分擔帝憂,此舉甚受皇上讚揚。傅恒就任經略以後,不辭辛苦,長途奔馳,趕到軍營,整頓營伍,露立風雪之中,“徹夜督戰”,奪碉取卡,軍威大振,更贏得了皇上的信任和歡心,乾隆帝決定要讓其接替訥親之位,成為“素深倚毗”、最受寵信的“中朝第一宣力大臣”,因此對其用兵十分擔心,既怕其戰敗,又恐其負傷或勞累成疾,所以要傅恒盡速統兵回朝。他於十四年正月十五日宣召傅恒回京的諭中講道:經略大學士“乃國家第一宣力大臣,讚襄機務,所關綦重”,“豈可因荒徼小醜,久稽於外”,況懸軍深入,“種種可虞”。且孝賢皇後念經略大學士是手足至親,教導成就,“恩意篤摯”,朕亦因孝賢皇後諸弟之中,“能如此忠誠任事”,殊不易得,“是以優加眷遇”。其在金川“臨陣督戰,徹夜露立風雪之中,此豈人所能甚”,於心不忍,是以特召回朝。《清高宗實錄》卷332,頁43、46、48.第二日,正月十六日,他又下諭說:經略大學士年力壯盛,“讚襄之日方長”,實國家所不易得之社稷重臣,“朕豈肯以將來五六十年輔弼良佐”,而令其殫窮年之力,專辦一無足輕重之“番蠻”。大學士督戰金川,使“朕心日夜懸注”,皇太後因朕籌劃憂勤,“又致聖心日夜懸注”。賢臣久勞在外,“朕心實有所不忍”,應即撤兵還朝。《清高宗實錄》卷333,頁3、4.
以上這些因素,促使乾隆帝深悔不該錯對金川用兵,因此,從十三年十一月初三日送傅恒離京,到十四年正月初三日,僅僅過了兩個月,他就決定要止兵撤軍了,並準備派嶽鍾琪統兵一萬,駐守打箭爐,防止金川兵襲擊要道和內地。應當說,乾隆帝知錯能改,還是應予肯定的。人孰無誤,知過能改,籌劃彌補之法,於國於民於己,都是大有裨益的。然而,曆史進程變化多端,有時還曲折有趣,正當乾隆帝引咎自責麵帶慚色之時,經略大學士、一等忠勇公傅恒的告捷露布,從遠離京城五千裏的金川軍營,飛速傳送,日行六七百裏,僅僅用了八天的時間,就呈於禦案之上,頓時龍眉舒展,變愁為笑,宮殿內外,喜氣洋洋,一派歡慶大捷的快樂景象。
三、嶽鍾琪勸降勒烏圍莎羅奔營前歸順。
連續接到皇上勸說、諭令班師回京的聖旨,被乾隆帝讚為“殫心為國”之“中朝第一宣力大臣”的經略傅恒,感到十分為難。他本來抱有誓平金川的雄心壯誌,至軍營後一再向帝奏稱:“此番必期成功,若不能殄滅醜類,臣實無顏以見眾人”,必欲打下勒烏圍、刮耳崖,生擒莎羅奔及其侄郎卡,“蕩平賊境,懾服群番”。《清高宗實錄》卷331,頁40,卷333,頁2.何況,軍務頗有起色,卡撒、黨壩兩路大軍均連續奪碉取卡,漸逼莎羅奔住碉,大金川藏民震於清軍“兵威,且糧食將盡”,屢次要求降順。在這樣有利的條件下,突然撤兵回朝,真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太可惜了,對朝廷,對自己,都是一大損失。因此,他多次上奏,要求把戰爭進行到底,但一再遭到皇上拒絕。而且皇帝既連下長諭,嘉讚經略為國盡忠效勞建樹了功勳,又溫情脈脈,以至親身份,苦口婆心地從國家大局到個人安危婉言相勸,闡述收兵的必要,還特封一等忠勇公爵,搬出皇太後的慈諭,提及長姐孝賢皇後之恩眷,這一切特恩殊寵,都使傅恒難以堅持己見。尤其是乾隆帝於十四年正月十五日宣召經略回京的上諭中,明確宣布,“此旨到日,經略大學士傅恒著即馳驛還朝”,如此嚴諭,臣子怎能違命。兼之,十七日班師之詔又已下達,各省增派之兵尚在中途者一律返回原地。在這樣的形勢下,傅恒隻好上疏,奏稱願意離開軍營,遵諭返京。
十四年二月初九日酉刻,乾隆帝收到傅恒的奏折,言及金川頭人阿申內附,機有可乘,棄之可惜,懇展還朝之期。初十日醜刻,傅恒之疏又到,奏稱奉到十六日諭旨,“敬謹遵奉。於(正月)二十九日或(二月)初二日,即行星馳就道”,納降之事,交策楞辦理。乾隆帝讚嘉說:“如此方為明於事理能知輕重之大臣,朕心深為嘉悅。罷兵一事,朕再四熟籌,為國家遠大之計,無逾於此。”《清高宗實錄》卷334,頁17.
傅恒所說欲於正月二十九日或二月初二日動身回京,並非真話。當時從北京到金川軍營,諭旨及經略的奏折,一般需要十二天。傅恒係於正月二十七日或二十八日奉到十六日的上諭,而他奏稱將於一天之後,在二十九日起身,執行聖旨之如此堅決和迅速,當然會得到皇上的誇獎。但是,從後來的事實看,傅恒上奏之時就已決定要延期起程,而且要親自納降。盡管近二十道上諭促其返京,而且明確限令其停止戰爭,撤軍回朝,他也上了奏疏,表示要遵旨歸京,可是他並未放棄建功立業的願望,隻不過是在“納降”上作了重大的變動而已。
早在十三年十一月初,莎羅奔便“日遣頭人在卡喊降”,護川陝總督傅爾丹、署四川巡撫班第告訴來使說:必須莎羅奔、郎卡“麵縛叩見,方準伊不死”。初七日頭人得什阿朗到達黨壩四川提督嶽鍾琪軍營,“哭稟郎卡現在病重,求差官注驗”。嶽遣千總楊自功等於初八日赴勒烏圍,驗得郎卡果係病重,並探明勒烏圍一帶道路及山川形勢。嶽傳諭得什阿朗:若莎羅奔、郎卡“抗不赴營,嗣後毋庸喊降”。隨後,十餘名藏民陸續來降,言及刮耳崖已無糧,勒烏圍糧少,普通藏民“不能得食”,“人人思潰”,“賊酋……欲誘令(藏民)同出投誠”。《清高宗實錄》卷330,頁43、44.乾隆帝得知此事後,改變了在原先訥親、張廣泗任職時製定的政策,當時是要二人以瞻對班滾之事為戒,不許收降,現在因已後悔不該用兵金川,故於十三年十二月十六日下諭宣布,如果三個月內不能成功,即應“許其求降,以省帑費,以息人力”。《清高宗實錄》卷331,頁4.
傅恒在十三年十二月中至十四年正月二十七日的四十餘日裏,連續奉到多道言及盡早收兵的上諭。他一方麵幾上奏疏,要求實行他製定的“銳師深入,從中峰壓下,直搗賊巢之策”,欲圖蕩平金川;與此同時,他也開始考慮計誘“番酋”之法。他於十四年正月十四日至十六日奏稱:“番眾震我兵威,且糧食將盡,屢次喊降”。正月十二日“具稟哀懇”,十五日又遣頭人來營,送還搶去綠旗兵三名,“觀其情詞懇切,窮蹙似係實情”,因諭以莎羅奔、郎卡若親縛赴轅,當貸以不死。“臣意乘其投誠,仍抵賊窟,將二酋帶入內地,還朝獻俘”。④《清高宗實錄》卷333,頁29、30、33、34,29、30、33、34.
傅恒意欲騙誘莎羅奔及其侄郎卡來營投降時,縛二人入京獻俘,這種做法實為謬誤。傅恒可能是借此博取生擒“逆酋”之“美名”,謀取殊勳特功之封賞,但此舉將帶來嚴重後果。失信於“番”,金川藏民將重舉義旗,拚死反抗,局麵很難收拾。何況,堂堂天朝大帥,行此鼠竊狗偷之計,豈不貽笑大方。乾隆帝對傅恒之策予以擯斥,於正月二十六日、二十七日連下二諭,令其廢除此法。他指出:莎羅奔、郎卡會考慮到被騙的危險,而“令人冒充”,就算是二人來投,一旦擒拿押獻,不僅其“隨從之眾,一時情急生變”,而且“彼中人心團結,必複另有推戴,其仇恨深切,力抗堅拒,更倍於前”,如欲“痛斷根株”,非一二年不可。何況,既許以不死,又“縶之檻車,獻俘闕下”,則“群番環視,且畏且驚”,不如“昭布殊恩”,遣彼回歸故地,“告布各番”,使知“王師有征無戰,降者不殺,信義宏孚,恩威並著”,這樣一來,“邊徼由此永寧”。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