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替訥親之任的經略大學士傅恒於十四年正月上疏,詳言訥親、張廣泗之失誤,時人皆以其言十分中肯,廣為傳述,現摘錄如下。傅恒奏稱:
“金川之事,臣到軍以來,始知本末。當紀山進討之始,惟馬良柱轉戰直前,逾沃日,收小金川,直抵丹噶,其鋒甚銳。其時張廣泗若速濟師策應,乘賊守備未周,殄滅尚易,乃坐失機會,宋宗璋逗留於雜穀,許應虎失機於的郊,致賊得盡據險要,增碉防禦,七路、十路之兵無一路得進。及訥親至軍,未察情形,惟嚴切催戰,任舉敗歿,挫銳氣索,晏起偷安,將士不得一見,不聽人言,軍無鬥誌,一以軍務委張廣泗。廣泗又聽奸人所愚,惟恃以卡逼卡、以碉逼碉之法,無如賊碉層立,得不償失,先後殺傷數千人,尚匿不實奏。臣查攻碉最為下策,槍炮惟及堅壁,於賊無傷。而(一碉)賊不過數人,從暗擊明,槍不虛發。……又戰碉銳立,高於中土之塔,建造甚巧,數日可成,隨缺隨補,頃刻立就。且人心堅固,至死不移,碉盡碎而不去,炮方過而人起。……攻一碉難於克一城,……得一碉輒傷數十百人。……如此曠日持久、老師糜餉之策,而訥親、張廣泗尚以為得計,臣不解其何心也。”《聖武記》卷7,《乾隆初定金川土司記》。
以上傅恒、嶽鍾琪對先前用兵失利的原因,主要歸納為四點:經略無謀,膽小偷安;督臣指揮失宜,諸將逗留失機;金川地形險要;守兵拚死反擊。這些都是事實,這樣的分析,不能說不是正確的,但是,也不能說是十分深刻的。更主要、更起決定作用、更為根本的因素,他倆沒有提到,或者說得準確一點,他倆是不敢涉及,沒有膽量講出來。這一因素就是乾隆帝的重大失誤。
乾隆帝在用兵金川之事上,犯了兩個錯誤:一是判斷欠妥,誤認為可以輕易取勝,故而草率決定發軍征討;二是任人不當。乾隆帝隻看到張廣泗在平苗變、治苗疆過程中的傑出才幹,沒有想到其在金川之戰中會如此無能。如果僅僅就此而論,倒還可以諒解,誰能擔保對一個人的軍事指揮能力的估計,可以永遠正確。但是,在另一問題上,即張之性格、度量、作風上,乾隆帝卻不該無所了解了。張廣泗其人,得誌之後,心胸狹窄,成見太深,貪功專權,驁不馴,驕橫跋扈。嶽鍾琪久為四川提督,熟悉“番情”,“向為番眾信服”,對莎羅奔還有厚恩。《清高宗實錄》卷309,頁44.如果張廣泗能從其建言委以軍權,充分發揮嶽的作用,肯定會對軍務大有裨益。可是,張廣泗既因與嶽曾有前隙,又嫉賢妒能,對嶽鍾琪處處提防,多方限製,使其才幹未能發揮。更為嚴重的是,他對訥親的抵製和謀害,使局麵更為惡化。
乾隆帝原本以為委任訥親為經略,“其威略足以懾服張廣泗”,可以使官兵振奮,變怯為勇,張廣泗能“專意征剿”,緩和其與諸將之矛盾,而加速出征之勝利,並可借此抬高訥親之聲望,予以更大的恩寵,實為一舉兩得之妙計。不料,張廣泗竟然蔑視聖旨,傲對訥親,根本不與訥親合作,千方百計拆訥親的台。後來,乾隆帝以此作為張之一項大罪,多次下諭斥責張廣泗“聞有訥親經略之命,輒心懷觀望,諸事推諉”,貽誤了軍機。《清高宗實錄》卷325,頁37.欽差大臣、署四川巡撫班第對此詳奏說:
“查訥親抵營時,各路官兵俱已調齊,正可進攻,而張廣泗遲回不進,猶駐美諾,經訥親再四勒催,始來軍營。但訥親不能細察形勢,督催過激,以致布置疏虞,任舉、買國良相繼陣亡,自此一切軍務俱不敢主持,仍聽張廣泗調度。而張廣泗遂無論事之大小,動雲麵奉經略指示,其實皆出張廣泗之意,而訥親不知也。張廣泗之居心委卸,舉動乖張,訥親未嚐不知,臣亦嚐與言及。……”《清高宗實錄》卷328,頁8.
乾隆帝對訥親的認識和委用,更為錯誤。訥親本來是一位精明能幹之人,青年得誌,深受乾隆帝賞識,勤奮敏捷,頗有見識,時人稱其“料事每與上(乾隆帝)合”。他身任多職,理事浩繁,審案勘河巡閱營伍,辦理皆甚妥善。尤為難得的是,他“以清介持躬”,不貪財納賄,不交結權貴,不與官員私交,“其門前惟巨獒終日縛扉側,初無車馬之跡”。人們因其“廉介自敕”,“不敢幹以私”,怕碰釘子,遭其懲處。《嘯亭雜錄》卷1,《殺訥親》。這是一位治理國政的能臣,乾隆帝對其栽培陶養十幾年,心血是沒有白費的。但是,訥親雖善治政,卻不諳用兵,又因是名門之後,貴胄子弟,生性嬌慣,怕勞畏死。誰知,乾隆帝竟將這位“素未蒞師”的儒臣任為經略,使其肩負征剿大金川的重任,這樣地棄其所長用其所短,當然會誤國誤軍,也害了訥親本人。
剛到金川,訥親還是想有所作為的。他於十三年四月下旬得知此命即速回京師,短住一時便趕赴四川,六月初三日抵達大金川,立即發動進攻。史稱其“銳意滅賊”,但“自恃其才,蔑視廣泗,甫至軍,限三日克刮耳崖。將士有諫者,動以軍法從事,三軍震懼,多有損傷。”《嘯亭雜錄》卷1,《殺訥親》;《聖武記》卷7,《乾隆初定金川土司記》。金川藏民的英勇反擊,官兵的嚴重傷亡,使這位“意氣驕溢”的宰相嚇破了膽,處事態度發生了巨大變化,從此就“銳挫氣索”,不敢言戰,由“蔑視廣泗”轉變為“不敢專攻,仍倚張廣泗辦賊”,每臨戰時,“避於帳房中”,“人皆笑之”。而張廣泗則“輕訥親不知兵而氣淩己上,故以軍事推讓而實困之”。訥親雖知張“居心委卸,舉動乖張”,但“以軍旅之事,素未諳練,倚仗張廣泗,希圖成功,是以明知其非,曲為徇隱”。這樣一來,“將相不和,士皆解體”,“軍威日損”,進攻焉能獲勝。《清高宗實錄》卷328,頁8;《嘯亭雜錄》卷1,《殺訥親》;《聖武記》卷7,《乾隆初定金川土司記》。由此可見,乾隆帝任帥不當,錯用訥親、張廣泗,是造成清軍進征金川失敗的主要因素。這一點,他很快就認識到了,立即采取對策,遣派協辦大學士傅恒代替訥親,出任經略,準備向金川發動第二次大的戰役。
第三節“第一武功”不武無功。
一征金川得不償失。
一、改任新經略傅恒再圖大舉。
乾隆十三年九月二十八日,乾隆帝下諭說:大金川之事,訥親、張廣泗曠日持久,有負重托。“自禦極以來,第一受恩者無過訥親,其次莫如傅恒”。傅恒年方壯盛,且係勳舊世臣,義同休戚,著傅恒暫管川陝總督印務,即前往軍營,與班第、傅爾丹、嶽鍾琪等妥協辦理軍務,務期犁庭掃穴,迅奏朕功。第二日又諭令授傅恒為經略,“統領一切軍務”,十月初六日再晉其為保和殿大學士,位居首輔。
傅恒,字春和,姓富察氏,其曾祖哈什屯、祖父米思翰分別係順治帝、康熙帝之忠臣和親信大臣,其姐為乾隆帝之愛妻孝賢純皇後。由於這些原因,傅恒青年得誌,二十四五歲就當上了軍機大臣,過了兩年(乾隆十二年)又擢戶部尚書,十三年四月加太子太保,升協辦大學士,兼領吏部,十月授保和殿大學士,此時他還不到三十歲,可見其受帝之寵愛和栽培。
乾隆帝派出這位第二寵臣時,認真吸取了先前錯用訥親的教訓,在任傅恒為經略時,兩次下達長諭,既詳言訥親“身圖安逸”、畏縮不前、“負國負恩”之大罪,將予嚴懲,並明確告誡傅恒不要“如訥親之怯弱”,否則“前鑒具在”;又誇獎傅恒“念切休戚,力圖獲醜”,有“銳往直前破釜沉舟之誌”。《清高宗實錄》卷325,頁34、35,卷326,頁2―8.這對促使傅恒勇於任事,誓平金川,自然是會起作用的。
乾隆帝又連下數諭,責令護川陝總督傅爾丹、署四川巡撫班第、四川提督嶽鍾琪,“務須乘機度勢,可進則進”,不要遲延,不許像從前“張廣泗聞有訥親經略之命,輒心懷觀望,諸事推諉”,當以張為戒。這為調整將帥關係,加強統一指揮,很有裨益。
乾隆帝專對金川軍營將弁兵丁下達特諭,既指責兵丁“不能鼓勇先登,摧鋒陷陣”之過,將弁“虛糜廩祿,均屬有罪之人”,又告以“咎歸主將”,乃訥親、張廣泗,官兵等“罪為可寬,而情為可憫”,現派經略大學士傅恒賚往內帑銀兩,賞賚將弁兵丁,“鼓勵士心”,責令他們務必“各知奮勉”,“踴躍前驅”,“共成偉績”。《清高宗實錄》卷326,頁24、25.
乾隆帝在調兵上也作了重大的改進,決定增派大批滿漢官兵。他於十三年九月、十月下諭,遣派京師滿兵二千、東三省滿兵三千、陝甘二省兵一萬五千名、雲貴八千、湖南湖北二省四千名、西安滿兵二千、四川滿兵一千,合共三萬五千名,派總兵六員、副將八員統領,限於十四年三月齊集金川軍營。加上金川現有漢土官兵及少數滿兵共二萬四千九百餘名,清軍總數多達六萬名,超過金川藏兵十餘倍,而且其中有清帝倚為根本支柱的滿兵九千餘名,可見乾隆帝誓平金川的決心之大。對出征官兵,皆厚賜銀兩,滿兵的前鋒、護軍,每人賜銀五十兩,可購米五六十石。給經略每月養廉銀一千兩、“賞賚銀”一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