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上諭表明,乾隆帝是想以懲治大金川,來“震懾諸蠻”,徹底控製住四川各土司,“永靖邊陲”。過了兩個月,他的這一意圖更為明確了。五月十六日,他諭示軍機大臣:川省土司的叛服無常,是由於地方官員辦理不善。如果僅以“得其人不足臣”,“得其地不足守”,而將其置之度外,是不合適的。“若但來則應之,去則弗追,試思十至而十應,何如以十應之勞用之於一舉,毀穴焚巢,芰芟蕩滌之為愈也”。前人如馬援、諸葛亮、王守仁,皆能收一勞永逸之利,“近日滇黔古州等境,悉成樂土,具有明效。川省諸番亦當加意經畫”。可傳諭慶複、張廣泗熟籌長策,“令蠻眾弭耳帖服,永為不侵不叛之臣,使叢篁密箐,息警消烽,共安至治”。《清高宗實錄》卷291,頁2、3.
諭中所謂滇黔古州等境,“悉成樂土”,係指雍正至乾隆初年清政府剿撫兼施,將這些地區改土歸流,設官管理,使其地人民直隸朝廷統轄。可見,乾隆帝的用兵金川,不隻是為了製止其襲掠其他土司,而且想一勞永逸,在這裏實行改土歸流,使四川各土司完全聽命於中央,直隸清帝。
二、失誤軍機總督張廣泗損兵折將。
乾隆帝欲使四川藏、羌、彝等等少數民族人員皆為清帝之赤子,各民族居住之處及其鄰近的漢民地區永遠安靖,徹底結束各土司互相廝殺劫掠盛行的混亂局麵,這一想法是不錯的。如果能夠實現這些目標,對增強祖國的統一和進步,對促進各少數民族和整個中華民族的發展,都會起重大的作用,因此,他的這一雄心壯誌,無可非議,應予肯定。但是,隻有美好的願望是不行的,還需有主觀的努力和必須具備的客觀條件,才能將希望變成為現實,否則不僅不能達到既定的目的,而且還會惹出大禍,局麵無法收拾。乾隆帝的一征金川,就是一個顯著的例證。此時,他正在勵精圖治,政局安定,生產發展,經濟繁榮,還下達了大得人心的普免全國一年錢糧的上諭。他本來想乘勝前進,為解決康熙以來川省多亂的難題作出一番貢獻,建樹豐功偉績,不料,由於在采取的方式、選擇的時間、進攻的對象和任用將帥等方麵,犯了嚴重的錯誤,結果是事與願違,勞民傷財,敗師殞將。
廢除土司製度,改土歸流,對少數民族來說,本來是一件好事,但是,一則歸流後不少滿漢官員會乘機魚肉少數民族人員,再則,由於長期的傳統影響,很多少數民族人員尤其是土司對此會有所懷疑,猶豫不定,如果在其未能認識此舉的必要性、進步性之前,即客觀條件尚未具備之前,就采取強硬措施,進行軍事打壓,很容易引起全民族的反抗,矛盾將愈益激化,好事變成壞事。在用兵的對象上,乾隆帝犯了極大的錯誤,不該征討金川。四川西北地區有很多少數民族,他們一般都能吃苦耐勞勇於劫殺,登高山如履平地,灑熱血麵不改色,槍林彈雨之中來往奔馳,特別是金川的藏族,更是勇猛異常。稍晚一些時間,一位知府敘述其親眼看見金川士兵的勇敢情形時講道:其兵皆著虎皮帽、牛皮靴,胸前掛小藏佛,背負火槍、腰刀、械、火藥、糗糧,約二三十斤,“登山越嶺如平地”,火槍能命中致遠。行軍必爭前鋒,“恥落後”,每日安營完畢,即演習火槍,角勝負,晝以小石為的,夜則燃香為的。聞有敵兵,則“奮臂前驅,十數人輒辟易千人”。善於夜摸敵巢,“最善仰攻,專於有石處取路”,每隊三人,若十數隊(即數十人)登山,後以大隊人馬疾登,“賊眾無不望風而靡”。《聖武記》卷11,《兵製兵餉》。乾隆帝要以疲弱川軍攻擊這個勇悍善戰的土司,確實是選錯了對象。兼之,任用將帥,又不得人,更加貽誤了軍機。
十二年三月十一日,乾隆帝調貴州總督張廣泗為川陝總督,主持金川用兵之事。九月以前,大學士、前川陝總督慶複仍在四川,與張共商軍務。四月初五日,軍機大臣議準,兵分川西、川南兩路,派鬆潘鎮總兵宋宗璋、建昌鎮總兵許應虎分率兩路官兵進剿。
莎羅奔進攻沃日土司屬下各寨,沃日土司向官府求救,慶複調鬆茂協副將馬良柱領兵一千五百名往援,四月十二日解熱籠寨之圍,二十三日抵沃日官寨,先前駐沃日防護土司之都司馬光祖帶屬下兵士二百名出迎。小金川土司澤旺向馬良柱投降。
五月初一日,新任川陝總督的張廣泗到達成都。此人是以征苗治苗而平步青雲的。雍正四年,張還是偏僻山區的黎平知府,因被雲貴總督鄂爾泰看中,以其佐討“亂苗”,於五年擢貴州按察使,並因平苗亂有功於六年超授巡撫,十年任副將軍,護理寧遠大將軍印,十三年還授湖廣總督,打壓了貴州古州苗變,任雲貴總督兼領巡撫,進世職為三等阿達哈哈番。乾隆帝對張十分讚賞,譽為“在督撫中嫻習軍旅者”無出其右,故特委以征討金川之重任。
張廣泗受命後,也想大顯身手,再建奇勳,晉爵升職。他於五月初會同慶複上奏,請增派兵士,五月二十一日軍機大臣議準,原有漢土官兵一萬九千名,續派陝西綠旗兵三千,現又增調四川兵二千。五月三十日乾隆帝又收到了張廣泗的奏折,張奏稱:到川以後,“備知大金川賊酋莎羅奔凶橫不法,官兵屢次失利”。現調漢土官兵雖有兩萬餘名,“但士兵各懷二心”,非徘徊觀望,即逃匿潛藏,不足為恃,請調黔兵二千。帝從其議,並批示說:“甚通之論,足見幹濟,今照汝等所請。但既已添兵,應克奏朕功,仍當以班滾為戒。”《清高宗實錄》卷291,頁30.
乾隆帝從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下諭決定用兵金川之後,多次諭告軍機大臣、慶複、張廣泗、紀山,責令他們“兵貴神速”,迅速剿滅大金川,擒獲莎羅奔,以瞻對班滾之事為戒。十二年六月十四日,他很焦急地諭示軍機大臣:
“從來兵貴神速,名將折衡,未有不以師老重費為戒者。大金川之事,調兵逾半載。撥餉過百萬矣。前據慶複、張廣泗奏報,迄今已幾兩月,所調陝兵何時到齊,慶複、張廣泗於何時前進,……何時可搗賊巢,俱宜不時奏報,何以尚未具奏,深用惦念。其鑒瞻對前車,迅奏朕功,所有近日軍情,作速詳悉奏聞。”《清高宗實錄》卷292,頁24、25.
過了三天,六月十七日,他看到慶複、張廣泗呈述兵情的奏折,言及小金川土司澤旺率眾投誠,並退還搶占的沃日三寨,大金川已“外援隔絕”,官兵即將分路進攻,便具體提出對金川的處理意見。他諭告軍機大臣:金川雖不能馬上按照“苗疆之例,改土設流”,亦應分置衛弁,統轄汛兵,或分派大員彈壓,經理田賦獄訟,“馴擾羈縻”,“期於綏靖地方,約束蠻眾”,不致如“土司之專有其人,易於蠢動,可以永除後患”。《清高宗實錄》卷293,頁2、3、4.
這兩次上諭及前述同意張廣泗增兵二千的批示,充分反映出乾隆帝對敵情缺乏正確的認識。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而他對大金川的地形、人口、兵數,尤其是莎羅奔之才幹和全土司藏民的勇悍,太不了解了,因此錯誤地認為調集漢士兵二萬餘名、撥餉百萬兩,就可取勝,不但能夷平金川,還可擒獲首領。這一脫離實際的幻想,自然會很快破滅。乾隆十二年七月二十六日,慶複、張廣泗合奏之疏抵京。二人奏稱莎羅奔居勒烏圍,其兄就日吉父子居刮耳崖(又寫做噶爾崖、刮耳月、噶拉依),現分兵兩路攻剿,河西各寨則派遊擊羅於朝同土司汪結帶兵進攻,俱定於六月二十八日各路齊進。張廣泗駐小金川之美諾寨,慶複擬駐舊保。張廣泗、慶複又與四川巡撫紀山合奏善後事宜,認為“金川正在眾番蠻土司之中,深邃幽險,尺寸皆山”,難以安設營寨,若駐月防守,運餉艱難,建議於平定之後,擇恭順效力有功的土司之子弟頭人,“量為畫界分授,少其地而眾建之”,使其力弱不能為亂。乾隆帝看後,不甚滿意,諭示軍機大臣,批評慶複、張廣泗等人“未能領略從前諭旨,為出奇製勝之策”,其“以蠻治蠻”之善後方法,亦不妥當。軍機大臣等奏稱,平定之後,或設衛分轄,或派大員駐紮其地,令該督將“長靖番蠻至計”上奏。《清高宗實錄》卷295,頁17―20.
八月二十三日慶複、張廣泗的奏折到京,言稱西路威茂協副將馬良柱“連戰克捷,各寨望風乞降”,現離刮耳崖僅二十餘裏。乾隆帝對這一所謂捷音,很為不滿,批示說:“朕日夜望捷音之來,遲至如今,亦不過小小之破碉克寨,何足慰朕耶”!必須善為籌劃,使“如古州之至今苗民相安耕作,控禦有方”。《清高宗實錄》卷297,頁10.
乾隆帝迫切希望迅速獲勝,張廣泗也想早日克敵建樹功勳,一再向皇上保證務必在九、十兩月內“進取賊巢”。他倆還因誤認為即將取勝,而忙於籌劃金川善後事宜。乾隆帝初步知道金川地勢險峻之後,改變了原先設立流官駐兵彈壓的想法,於九月三十日諭示軍機大臣,欲將金川歸入西藏,令郡王頗羅鼐之子珠爾默特那木紮勒“就近管束”,“受達賴喇嘛化導”,其平時一應鈐轄稽查,命王子派頭目前往經理,以專責成,其上有駐藏大臣“總轄董率,足資彈壓”。《清高宗實錄》卷299,頁22―24.這一想法頗為謬誤。不僅因為金川遠離西藏數千裏,即使西藏王子和達賴喇嘛忠於清帝,願意效勞,認真管轄金川,也鞭長莫及,而且更危險的是,西藏政教首領是否會長期臣屬於清帝?如果他們要和中央政府鬧獨立,鬧對抗,那麼,他們可以將金川作為一個基地,作為一塊跳板,由此進攻幾百裏外的成都,進而侵占整個四川。這並不是危言聳聽和無根據的瞎說,曆史是一麵鏡子,是最有說服力的。三年以後,乾隆十五年十一月,就是高宗欲依以為靠的王子珠爾默特那木紮勒及其黨羽,在西藏發動叛亂,殺害了駐藏大臣都統傅清、左都禦史拉布敦,假如乾隆帝真的將金川委任這位王子管轄,其後果之嚴重,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