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雖遠在萬裏之外,且從未到過福建、台灣,但憑其多年執政的經驗和能力,很早就看出了爭取粵民、泉民的重要,把它當做摧垮義軍的必具條件之一。早在乾隆五十二年四月,他就指令閩浙總督李侍堯撥運大量銀米至台,賑濟貧民饑民,發給予林爽文部作戰的鄉勇義民,以免他們“去而從賊”或“窮極攘奪”。七月二十九日,他又諭軍機大臣:“白石湖山內賊匪,經徐鼎士等帶兵搜捕,並令兵役義民人等開誠撫慰,即有扶腋歸順者三千餘人,鹿、金包裏等處,又招出難民千餘人,俱經該副將送各莊安業,可見賊黨雖眾,如果能設法招徠,剿撫互用,無難即行解散。”
第三天,八月初一日,他再諭軍機大臣:“彰化等處賊匪屯聚,雖據稱有一二十萬人,但係被賊用威迫脅,勉強聽從,不過烏合之眾,今經藍元枚傳旨曉諭,即有民人從賊巢投出,自訴並非賊黨。該參讚詳加開導,諭以擒殺賊匪,立功自效,皆知歡欣鼓舞,共慶更生,是賊匪雖眾,易聚亦易散,若能設法招徠,自當紛紛投出,賊黨日就解散。”
當將軍福康安渡台時,乾隆帝於十一月初一日又降一諭:“廣東莊民同心向義,視賊如仇”。南路村莊民人,見大兵雲齊,“賊黨解體”,紛紛赴常青處呈請賞給腰牌,以為良民之證,北路福康安於所過地方,對各村莊安分之人,亦當照常青所辦,賞給腰牌,“俾令各有識別,安莊服業,自為守禦,既可以安輯眾心,且於官兵進剿後路,更資協助,無慮賊人潛出滋擾,尤為妥善”。“台灣義民甚多,而廣東、泉州二處民人,尤為急公,隨同官兵打仗殺賊,屢經出力”。康熙年間,廣東莊義民“剿賊有功”,總督滿保賞給懷忠、效忠等匾額,“是以民人等鹹知向義,踴躍自效”。今對廣東莊、泉州莊義民,“朕皆特賜匾額,用旌義勇,伊等自必倍加鼓舞,奮力抒忠”。各處“義民”隨同官兵堵禦防守,“頗為出力”,即日大兵進剿,正當鼓勵義勇“協力助剿”,若減其口糧,恐其貲糧不給,“或致漸行散去,轉阻其急公效用之心”,著照常支給,不可輕議裁減。
乾隆帝的這一措施,對瓦解義軍起了很大的作用,許多“脅從”之民紛紛投向官軍,莊大田便因“其黨羽漸次解散”,不得不“將家眷搬移,潛伏石仔瀨地方”,其勢日益“窮蹙”,“義民”愈來愈多,支持官兵進攻,踴躍衝殺。這對改變敵我雙方力量對比,使官兵擺脫被動局麵,產生了強大的影響。
在將帥配備、兵力調撥、糧餉彈藥供應、招撫台民等方麵,積極安排的同時,乾隆帝反複思考用兵之法。為了穩妥起見,他專門下諭,詢問久經征戰、屢將大軍、功勳卓著的大學士、一等誠謀英勇公阿桂,命其建言獻策。阿桂於七月上奏:“賊眾居高臨下”,官兵進剿,必須仰攻,不能察其虛實。義軍又可“伺官兵之隙,前邀後截,四出滋擾”,若徒撥兵堵禦,則官兵不敷分派,惟有將緊要地方,如郡城、諸羅、鹿仔港等處,先為駐兵防守,再選可戰之兵二三萬,“搗其巢穴”。
乾隆帝又根據軍情的變化,陸續降諭,指授用兵方略,基本精神是集中精銳士卒,直攻林爽文大營。在八月二十五日勉勵將軍福康安勇肩重任的諭旨中,他提出,福康安不必前往府城,而直接進攻林爽文家鄉大裏,“俾賊人聞之,自必回顧巢穴眷屬”,則諸羅之圍,可不攻而自解,而南路莊大田部,亦必聞風驚潰,紛紛解散,“此為聲東擊西之計”,可擒其渠。九月二十七日,他又再申前計,諭軍機大臣:福康安應同海蘭察等統領巴圖魯、侍衛、章京,督率大兵,以全力進剿“賊巢”。若敵由諸羅返救,則福康安等迎頭截殺,柴大紀從後跟蹤追剿,使其首尾受困,自可全部就擒。如敵不返救,則福康安掃平敵營後揮兵回救諸羅,敵見“巢穴已傾,自可不戰而潰,最為善策”。
將軍福康安於九月中在廈門上折奏稱:敵軍“近更猖獗,自鳳山至彰化,要隘處所半被賊據,南北兩路,聲氣相通,每於官軍經過之地,從中突出邀截,以致郡城、諸羅兩處,受困日久。臣一到鹿仔港,即整兵前進,務將賊匪屯聚相連之處,痛加剿殺,使其首尾不能相顧。”乾隆帝就此批示:“是。以彼巧計攻彼,此語得之。”③九月下旬,福康安又送出一折,奏稱:此次由鹿仔港進剿,必須南北兩路並力合攻,“使賊匪分散”。現谘常青、恒瑞、柴大紀、蔡攀龍等臨期合攻,一麵撫諭附近被脅民人,令其各保村莊,“殺賊自效”,道路自無慮梗塞,然後進逼大裏“賊巢”,約會淡水官兵,由烏日莊夾攻,不難一鼓殲擒。
福康安此奏,固然是遵照諭旨而製定的,集中兵力,南北夾攻,直搗大裏林爽文家鄉,但是,揆諸戰陣實情,此舉未免欠妥。因為,柴大紀、蔡攀龍久困諸羅,糧盡彈絕,疲憊不堪,區區三千左右弱卒,怎能衝鋒陷陣。參讚恒瑞雖擁兵五千,卻怯懦畏敵,長期坐紮鹽水港,不攻不戰,以增兵六七萬相請。原將軍常青,擁兵株守,根本不敢言戰。假如福康安真按上述方案行動,屆時必然是名為諸路合攻,實則僅隻福康安孤軍作戰,柴大紀、蔡攀龍不能突圍會合,恒瑞、常青不願也不敢領軍參戰,而對方林爽文、莊大田兩部人馬倒很有可能如期會合兩麵夾攻,局勢就將難以收拾了。
“為軍旅要務,曉夜思維”,“無微不到”的乾隆皇帝,可能已察覺此計欠妥,故一當看到福康安之折後,即於當日(十月十六日)決定改變進攻目標。他諭軍機大臣:“就此時情形而論,自先以援救諸羅為要。福康安到鹿仔港後,等候川、黔、廣西兵到齊,即直抵諸羅”。至於台灣府城,現有常青,雖未能進攻,自守尚屬有餘,即使府城守禦難支,竟至失陷,亦不難收複。“福康安不必因身當重寄,不能為郡城保全,即為有負任使,心懷疑慮,以致顧此瞻彼”。
乾隆帝此諭關係緊要,影響巨大。它徹底改變了進軍重點,既不直搗“敵巢”,又不往救不甚危急的郡城,而是猛攻圍困諸羅的林爽文,從而為解除諸羅之圍和殲滅義軍主帥奠定了基礎。此諭還有一處相當高明,即乾隆帝明確指出,福康安不必為郡城可能失陷而擔心。這樣講,很策略,也很深刻。肩負平台重任的大帥福康安,如果在進軍過程中,因救一縣城而丟了府城,不僅是有損尊顏,而且可能要遭受重懲,他不能不“心懷疑慮”,這將嚴重影響統帥的精力和思緒,“以致顧此瞻彼”。現在皇上講明了,不須有此顧慮,府城丟失也不要緊,可以再行收複,顯然這也意味著不會因此而怪罪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