禰衡笑著對曹操說:“公言差矣!此等人物,吾盡識之:“荀彧可使吊喪問疾,荀攸可使看墳守墓,程昱可使關門閉戶,郭嘉可使白詞念賦,張遼可使擊鼓鳴金,許褚可使牧牛放馬,樂進可使取狀讀招,李典可使傳書送檄,呂虔可使磨刀鑄劍,滿寵可使飲酒食糟,於禁可使負版築牆,徐晃可使屠豬殺狗;夏侯惇稱為完體將軍,曹子孝呼為要錢太守。其餘皆是衣架飯囊、酒桶肉袋耳!”
禰衡將曹操手下的精英豪傑數落得一錢不值,曹操極為震怒,嗬斥道:“汝有何能?!”
禰衡傲然道:“天文地理,無一不通;三教九流,無所不曉;上可以致君為堯、舜,下可以配德於孔、顏。胸中隱治國安民之方,豈與俗子共論乎!”
舉座皆驚,唯孔融最驚;舉座皆怒,唯曹操最怒。那麼,禰衡為什麼會說出這一番驚世駭俗之語呢?
其實,禰衡並不是一個正常人,而是一個典型的人格障礙者。所謂“人格障礙”,是指一種持久的、不可變的、不會因應環境而改變的感知、思維或行為模式。
具體而言,禰衡的人格障礙叫做“表演型人格障礙”。患有這類人格障礙的典型特征是:“患者總是希望自己是注意力的中心。如果他們不能成為注意力中心,他們就會做出一些驚世駭俗的言行舉止來強行吸引他人的注意。患者在對外部事物進行判斷時,往往感情用事,語出驚人,卻缺乏足夠的證據來支撐他們的判斷。而且,他們往往會對極為細微的小事做出過分的情緒反應。
禰衡初來見曹操,曹操沒有給他賜座,這本是一件小事。禰衡不過一介布衣,曹操已經位極人臣,曹操的倨傲是可以理解的。要想獲得在曹操麵前就座的資格,是需要靠自己的能力或表現來贏取的,但自視極高的禰衡覺得自己沒有受到足夠的關注和尊重,他的激烈情緒就此發作。
所以,他才出言不遜,肆意貶低曹操身邊已經有落座資格的精英、愛將。而他的狂人狂語,也是出於禰衡吸引他人注意力的需要。
說到底,禰衡就是一個精神類疾病患者。但在當時的年代,人們並沒有掌握這種病症的機理認知,也就不能客觀地看待禰衡的言行。況且,人們在歸因他人的行為時,往往傾向於特質歸因。即禰衡的本質是一個極度狂妄之人,他的這些放浪形骸的言行,是由他的性格本質決定的,而不是因為疾病的原因,這自然也加重了眾人對他的反感。
張遼看看曹操麵色極為不善,拔出劍來就要斬殺禰衡。曹操卻擺擺手,說:“我這裏早晚朝賀宴享,正好缺少一個擊鼓的小吏,我看就讓禰衡來擔當這一職位吧。”
禰衡的所作所為,令曹操憤怒不已,他斷然不肯簡單一殺了之。曹操覺得,對於這樣的狂妄之徒,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折辱他們。你越是想自高身價,得到重用,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所以,他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曹操哪裏會缺一個擊鼓的小吏?他之所以這麼說,就是為了折辱禰衡。
孔融之所以推薦禰衡,禰衡之所以願意來見曹操,都是希望曹操以國士待之的,但最終的結局卻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禰衡到底是不是具備他自己所稱的“天文地理,無一不通;三教九流,無所不曉;上可以致君為堯、舜,下可以配德於孔、顏。胸中隱治國安民之方”,已經不可考究。但我們可以將他與三國中另一個極善自我包裝、自我推廣的天才做一個簡單對比。這個人就是諸葛亮。
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諸葛亮也采用禰衡這樣自吹自擂、極盡自誇之能事的方式,還能不能誘引劉備屈身奉迎、三顧茅廬呢?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一個極端貶低他人並極端自我誇耀的人,在幾乎所有的社會形態下都不可能得到認可,甚至得不到寬容。所以,諸葛亮巧妙地通過了“第三方推薦”、“不情願賣家”、“光暈效應”等策略成功地包裝了自己,一出山就得到了劉備的重用。而反觀禰衡,即便他真正有通天徹地之能,以他這樣的方式,永遠也得不到曹操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