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還是不殺?
禰衡恃才傲物,放浪形骸,殺了也屬應當,不會幹惹物議。但曹操沒有這樣做。曹操對禰衡說:“我要殺你,不過像殺鼠雀一樣容易。但我現在給你一條生路,你替我出使荊州,說服劉表來降,我就任用你為公卿。”
曹操為什麼不殺禰衡?在對同一事物的處理上,人們總是傾向於采取前後一致的態度。尤其當先前的態度被公之於眾後,人們會更為堅定地維護他們先前的判斷。比如,在足球比賽中,如果裁判給某個球員出示了紅牌,那麼,即便有明顯的證據表明這是一個誤判,裁判也極少會更改自己的判罰。前一次曹操已經放過了禰衡。所以,這一次,曹操盡管差點被禰衡氣瘋,但還是要維持原判,因為前一次曹操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寬博胸懷而不殺禰衡。那麼,如果時隔不久,曹操卻因為同樣的原因殺了禰衡,就會顯得他先前的寬宥不過是一種沽名釣譽的假象。為了維護自己形象的一致性,曹操沒法對禰衡下手。而放過禰衡,反倒是給“寬博”做了一次加法,讓曹操的形象更加高大。
但曹操內心還是不想放過這個傷害自己自尊的家夥,所以,他想出了一個嫁禍於人的招數。
曹操心想,我有容人之量,其他人未必有。既然你如此倨傲不羈,那我就派你到劉表那裏去,這是一箭雙雕的好事。如果你能說服劉表來降,那也算是為我立了一件大功。如果你到劉表那裏目空一切,指手畫腳,那就讓劉表來砍你的腦袋吧。隻要劉表砍了你的腦袋,人家一對比,就會覺得還是我曹操有容人之量。
禰衡十分不情願,但也沒法抗拒曹操的命令,隻好上路前往荊州。像禰衡這樣的人,是典型的自我監控能力不足者。人生活在社會中,會遭遇到不同的情境。為了適應這些不同的情境,人必須做出相應的自我調適,這就需要較強的自我監控能力。通俗地說,人們要想生活得好,就得隨身攜帶不同的麵具。但自我監控能力不足者,始終隻以一種麵貌,一種姿態示人。不論在任何情境下,不論麵對任何人,他們都是以自我為中心,從不慮及他人的感受與反應。
禰衡在許都麵對曹操是如此,到了荊州麵對劉表還是一如既往,但目中無人、倨傲不羈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是不受歡迎的。
劉表和禰衡早年就已經結識。在劉表尚未發達之前,尚能容忍這個才華出眾的朋友趾高氣揚。而現在劉表已經是荊襄之主,一方諸侯,禰衡再在他麵前擺出一副睥睨一切的姿態,劉表就不能接受了。
禰衡在荊州數次“演出”後,劉表很不高興。有人就對劉表說:“禰衡屢屢戲謔主公,為什麼不殺了他呢?”
殺人並不是難事,但殺人之前還是要考慮考慮的。第一,禰衡畢竟是曹操派來的官方代表。殺了禰衡,等於是直接和曹操撕破了臉麵。劉表一直在曹操和袁紹之間猶豫不決,沒有決定與哪一方建立聯盟之前,他不敢殺禰衡。第二,劉表必須考慮一下曹操為什麼會派像禰衡這樣的使者。曹操還遠沒有達到可以傲視天下、耀武揚威的程度,如果真心想籠絡劉表,就不該派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使者。所以,曹操派禰衡前來,肯定另有目的。
劉表想了想,找到了答案,曹操一定是想借刀殺人。禰衡數次折辱曹操,曹操故作姿態,沒有殺他。現在把這股“禍水”送到我這裏,就是想借我的手殺他。想明白了這一點,劉表就不願當曹操的“刀”了。但劉表也確實容不下他,該如何處置呢?
劉表決定還是向曹操學習,把“禍水”送到大老粗黃祖那裏。黃祖是劉表手下大將,現正鎮守江夏。
再說袁紹,聽說曹操派使者去招安劉表,急忙也派來使者。劉表更加無法決斷,隻好召集文武商議。從事中郎將韓嵩進言說:“現在曹操、袁紹兩雄並立,將軍您如果有意天下,就要抓住這個有利時機一一破敵。如果沒有這樣的想法,那麼就要擇其善者而從之。現在曹公善能用兵,我覺得他一定會先攻打袁紹,再進軍江東。我擔心將軍您無法擋住他的攻勢,不若舉荊州以依附曹公,他必然會重待將軍,這才是萬全之策。”
誰說劉表手下沒有出色的人才呢?這個其名不揚的韓嵩,見識絕不比張繡手下的賈詡差,但可惜劉表卻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看不清形勢,也把握不了時機。
劉表沉吟半天,對韓嵩說:“既然如此,不如你先到許都去看看曹操的動靜,再作商議。”
當斷不斷,必受其害。韓嵩暗暗歎了一口氣,說出了一番極有見地的話:“將軍,我韓嵩是一個守節之人,您的命令,我就是赴湯蹈火,我也萬死不辭。但是,您要先想好,如果您能上順天子,下從曹公,那麼就派我去;如果還是遲疑不定,最好還是別派我去。”
劉表十分訝異,說:“我正是派你去探聽動靜後再作決定的,為什麼不能派你去呢?”
韓嵩說:“如果我到了京師,曹公借天子之名賜我一官,讓我留在許都,那麼我就成了天子之臣,卻是將軍您的故吏了。在君為君,我就不能為您考量打算了,也就不能為將軍您赴湯蹈火了。請您一定三思後再決定是否要派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