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0年(漢景帝建元元年),一位麵似銀盤,金箍束發的少年雙目炯炯有神,他就是當今的太子劉徹,立儲以來,他已經從一個小孩子長成了十六歲的俊拔少年。他騎著白馬,繞著一株鑽天白楊繞跑,距離對麵二十丈遠的時候,他向著對麵的樹幹發出一箭,雕翎便向前飛去,雖說那箭靶隻有飯碗大小,但劉徹幾乎箭無虛發,因而他的情緒越來越高漲。
但教習騎射的韓嫣擔心如此高強度的練習會累壞了太子,便走過去勸其歇息一下,但劉徹正在興頭上,哪裏肯就此罷手啊。他衝著遠處的韓嫣大聲喊道:“韓將軍,你可不要有所保留啊,不必顧慮教會了徒弟就會餓死師傅,我東宮太子府是不會放人的,更不會給你另謀高就的機會。”
這樣的酷暑炎天,身為太子的劉徹本該在宮中或花園納涼,可他立誌要學好滿身武藝,以為日後君臨天下一旦帶兵征戰而用。本來東宮也有演武場,可他為人好動不喜靜,說是三伏天郊外比府內涼爽,吃過早飯後就未帶護衛隻與韓嫣二騎便出城了。
韓嫣是在匈奴出生,隨匈奴的生活習慣,從小便精於騎射,他告誡劉徹,匈奴人個個長於騎射,是對漢朝天下的最大威脅,要想邊疆安寧,必須有一支強大的馬軍。劉徹發憤練習騎射,這也是重要的原因。
劉徹說過後不見韓嫣回話,停下馬來問道:“韓將軍,你為何不語,莫非信不過本宮?”
韓嫣這才轉過身來:“殿下,適才末將似乎覺得有人影閃過。”
“你呀,真是多疑了。”
“不然,為將者就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相信我的直覺,十有八九是不會判斷有誤的。”
聽了他的話,劉徹也就注目觀察,良久,隻有森森樹木,寂寂荒林,哪有人的蹤影,遂付之一笑:“韓將軍,小心過甚,就是草木皆兵了。”
“沒有可疑之處最好。”韓嫣深知他的責任重大,“殿下,我們還是回城吧。”劉徹看看肋下:“這壺中尚有三支箭,讓我全都練完。”說著,轉過馬頭就要再策馬跑動。
“吱吱”,伴著一陣刺耳的風聲,一支羽箭直向劉徹後心飛來。就在劉徹側身躲閃之際,韓嫣舉起手中弓一迎,那箭應聲鑲在了弓背上。幾乎是同時,韓嫣飛馬衝向幾丈遠的白楊樹,輕舒猿臂將樹後的刺客擒上馬來。回馬跑至劉徹麵前,將刺客摔在塵埃。
“韓將軍真個是身後有眼。”劉徹讚許,“本宮此後出行何需再動用大隊護衛人馬,有將軍一人足矣。”
“末將見到殿下也是有準備的,”韓嫣跳下馬去,將太監裝束的刺客薅起來,扯掉他罩在臉上的麵紗,露出的卻是女子的麵容,不免大為詫異,“你,什麼人,為何行刺?”
刺客低頭不語。
劉徹催問道:“快些從實招來,本宮與你素不相識,有何仇恨,竟然暗中行刺,是受何人指使?”
“太子,劉徹!”刺客開口了,“說什麼素不相識,就是你害得我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韓嫣在一旁嗬斥:“還不跪下同千歲講話。”
“我跪他?”刺客冷笑幾聲,“他倒是該當跪我。”
“胡說,看我一劍刺穿你這女賊。”韓嫣亮出寶劍。
“休得魯莽,”劉徹製止韓嫣,他感到對方話中有話,“這一女子,你是何身份,何出此言?”
“哼!”刺客又是一聲冷笑,“我與你父當今皇上同床而眠,且又誕育下你的弟弟。”
“你……”劉徹真正重視起來,“究竟是何人?”
“我就是被你那無情父皇始亂終棄打入冷宮的唐姬。”
劉徹聽後,頗為吃驚地“啊!”了一聲,十年前的一段往事,此刻又清晰地湧上心頭。
十年前夏日的一天,失魂落魄的唐姬在五柞宮的花園中,昨日景帝對她的態度,使她極度傷心幾乎喪失了生活的勇氣。她想要參加太後的壽宴未果不算,而且遭到景帝的無情訓斥,再加上劉嫖劈頭蓋臉的臭罵,令她簡直是無地自容,她覺得沒臉見人了。呆呆地望著湖水出神,心想莫如一死了之。正要縱身投水之際,看見六七歲的劉徹從園門跑進,跳跳蹦蹦地在湖畔玩耍。不由得想起這個孩子已立為太子,日後就是一國之君了。自己與景帝生的“發”,同是龍種而“發”卻連個名分皆無,而那個王美人就因為有了這個劉徹,還被冊封為皇後。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心下不由得發狠,不叫我得好,你也別想得好。我要叫你王美人斷了皇後的根基。她見劉徹在湖邊聚精會神地觀看螞蟻搬運食物,便悄悄靠近,猛地抱住,將小劉徹推入湖中。
恰在此時,王美人從園門走入,邊走邊呼喚劉徹的名字。唐姬要跑已是躲避不及,她見劉徹在湖水中掙紮,情急之下跳入湖中將劉徹救起。對此,王美人雖說有所疑慮,但也未深究。事後詢問劉徹,他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但劉徹心中明白,是唐姬要加害自己,隻是不知為何要下此毒手。以後唐姬被打入冷宮,二人再沒見麵,想不到十年後又險些中了唐姬的暗箭。不過這一次劉徹明白了,原來唐姬對自己有這樣深的仇恨。
一旁的韓嫣提醒說:“殿下,這個唐姬對皇上和您如此仇恨,是個不可救藥的隱患,及早鏟除,免留後患。”
唐姬自分必死:“劉徹,我早已活夠了,你讓姓韓的痛快地給我一劍,也讓我早早脫離這苦海。”
“殿下,讓末將送她上路。”
劉徹思忖片刻:“將心比心,她的做法亦可理解,已經是個很不幸的女人了,何苦再趕盡殺絕,留她一條生路吧。”
劉徹說罷,領著韓嫣回城了。
唐姬一心求死:“劉徹,不殺我失去這個機會,你要後悔的。”
劉徹業已去遠,唐姬猶豫再三,想到十歲的兒子,終究難以割舍,整理一下衣裝,仍是太監打扮回到了宮中。
唐姬居住的偏院由於樹木稀疏,越發顯得暑熱難當。成群的知了在樹上呱噪個不停,心緒煩亂的唐姬加快了步伐,出去已經半日,發兒鎖在房中,此刻早該是餓得啼哭不止了,可為何竟然這般安靜?打開門鎖入內,竟四處不見發兒的蹤影,庸姬好生納悶,這房門緊鎖,發兒還能上天入地不成?
“發兒,發兒——”唐姬室內屋外地呼喚尋找,空落落的院子哪有發兒的回應。唐姬顯得煩躁不安,發兒是她生存在人世上惟一的寄托,如果沒有發兒,她絕難忍辱偷生還留在這人世上十年哪。累了,也渴了,唐姬無力地走近水缸,拿起水瓢去舀水,低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水瓢失手墜地。水缸裏倒栽蔥立著一個小孩,不就是她的發兒嗎!唐姬發瘋般將發兒拽出來,又是拍打又是控水,一切都已無濟於事,發兒已是死去多時了。顯然這是發兒口渴時自己去舀水,不慎跌落水缸中淹死了。麵對發兒的屍體,唐姬所有的希望都徹底破滅,遭此沉重打擊的她,一下子躺倒在病榻上。
景帝還是個重情義之人,唐姬畢竟同他有過一夜之緣,所以在獲悉唐姬病倒後,特派禦醫李三針去給醫治。
李三針雖說已年近五旬,由於本身是醫生,且又保養得體,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人長得白白淨淨,風度儒雅。他身背藥箱進入唐姬的臥房,唐姬剛好進入夢鄉,不由得放輕了腳步。環顧四周,雖說唐姬沒有宮女侍奉,她人又在病中,但室內有條有理,清爽潔淨。心下暗暗稱許,雖說業已落魄,依然這樣整潔實在是難得啊。他的目光又轉到了唐姬身上,見她五官勻稱,眉眼鼻子口唇無不玲瓏得體,特別是那皮膚,雪團似的白,且又細膩光滑。因為天熱,衣著甚少,大半個酥胸敞露出來,水紅抹胸攔不住兩隻圓鼓鼓的玉乳,那蛾眉微皺的睡態,足以令人生憐。
唐姬實則是在假寐,她的心中如翻江倒海般在折騰。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自己苦苦熬了整十年,經過精心準備,好不容易有了這樣一個機會,實指望能夠一箭報仇雪恨,誰料想畫虎不成反類犬,落入了人家劉徹的手中。幸好這位太子大度不予計較,自己又算揀得一條性命。可是今後再也無報仇的機會了,她曾傷心地大哭一場。哭過之後,痛定思痛,她又咬牙坐起,想到了一句俗話,叫做父債子還,何不來個子債父還。算計劉徹已無可能,何不也把矛頭對準皇上。想起來景帝也足以令她恨得咬碎鋼牙,那一夜風流債尚未償還,這些新仇舊賬全都要算在景帝的頭上。當得悉李三針要來為自己醫病之後,一個大膽而狠毒的想法立即跳上了心頭。
唐姬“噗哧”一笑,睜開兩隻杏眼,忽閃幾下長長的眼睫毛,兩腮現出迷人的笑窩,發出了令人肉麻的聲音:“李大夫。”
李三針便有些手足無措:“唐娘娘,你,沒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