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的一天,漢武帝擁著自己的寵妃鉤戈夫人還沉浸在睡夢中,但鉤弋夫人卻醒了多時,她擔心驚擾了皇上的好夢,就不曾動彈。鉤戈夫人眼望著武帝花白的鬢發,心中思緒萬千,入宮前的一幕幕往事又浮現在眼前。
人人都說姻緣本是前生定,無論我們信或者不信,它都會沿著既定的方向延續下去。這一點在鉤弋夫人看來絕對相信。
那是六年前的一個春日,劉徹在河間國的官道上巡遊,武帝無意中高挑起車簾,貪看沿途的美景。突然看到一架蜿蜒的獨木橋上,一位妙齡少女走過,她俏皮地“咯咯”笑出聲來。漢武帝聽著這悅耳的笑聲不禁心神蕩漾,隨即便命人找來了這個讓人神魂顛倒的美人。她被帶到皇帝麵前,那光彩照人的容顏,立時令龍心大悅。武帝覺得,自己宮中成千上萬的粉黛,在她麵前全都黯然失色。
武帝決定收她入宮,對總管太監楊得意說:“此女貌壓群芳,朕欲納其為妃,問她家人何在?”
楊得意近前問道:“小女子姓甚名誰,家居何地?”
“民女姓趙,父母早亡,更無親人。”
“你可願入宮侍奉皇上?”
“得蒙萬歲看中,是民女前世修來的福分。”她停頓一下,“隻是民女天生有一奇病。”
楊得意與武帝對一下目光:“你且講來。”
趙女伸出右手:“公公請看。”
一隻粉拳,舉在了楊得意麵前,粉白細膩,煞是招人喜愛:“這,這就是一隻拳頭啊!”
“民女生來如此,業已十六年之久,一直不能伸開。”
“這倒是奇了。”楊得意言道,“我卻是不信,你這是故弄玄虛。”
“公公可試著掰一掰。”
楊得意也就雙手去掰那粉拳,盡管費盡氣力,那拳合住就像生成長就一樣,紋絲不動。
武帝來了興致:“叫那民女近前,讓朕來試上一試。”
趙女嬌羞地移身至禦車前,武帝將那粉拳放在掌中,先是把玩少許,之後輕輕一動,那五指隨即伸開。趙女喜得跳了起來:“真是神了,果如當年那個神尼所言是我的緣分到了。”
“民女此話何意?”武帝頗感興趣地發問。
“民女滿月之日,曾有一尼僧來化緣,見我右拳緊握,是她言道,拳開之日,即我大婚之時。”她羞澀得紅雲撲麵。
武帝不住稱奇:“看來,這是前生的緣分,好吧,就叫你拳夫人吧。”
入宮後,武帝將她置於未央宮中的鉤弋宮內,人們既叫她“拳夫人”,又叫她“鉤弋夫人”。四年前,她又生下了皇子,武帝疼愛有加,親自取名劉不,字弗陵。俗話說,愛屋及烏,近幾年武帝越發離不開他們母子,雖說不是專寵,一月之內倒有半月寢於鉤弋宮。鉤弋夫人見武帝寵幸,也就萌生了更大的心願,她想讓武帝廢了現太子,而立弗陵為太子,自己做皇後,這樣才不枉人生一場。這個想法她已向武帝提起多次,但武帝始終不置可否。
鉤弋夫人凝視著武帝漸生的華發,以及鬆弛的皮膚和橫豎成行的皺紋,想到了一句俗話,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皇上說不定哪一天就撒手離去,這改立太子之事再不能延誤了,一定要攤牌了。她下了決心,用纖纖玉手輕輕搖晃熟睡中的武帝:“萬歲,醒醒,該起床了。”
武帝一驚,猛地坐起:“什麼事?”
“啊,沒事。”鉤弋夫人甜媚地一笑,“妾妃見萬歲睡得太沉,恐對身體有礙,故而呼喚聖上。”
武帝坐在那兒發呆。
鉤弋夫人感到惹禍了:“萬歲,妾妃是一番好心哪。”
按規矩,如果不是重大軍情,或特殊犬事,武帝在睡熟時是不準驚醒的:“你這是何苦,朕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鉤弋夫人此刻隻得拿出看家本領,她像是受了天大委屈,故意抽嗒著:“人家一個人好沒趣,叫醒你為的是說說話,你可倒好,將妾妃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武帝最見不得她愁鎖娥眉:“好了,快不要這樣,朕看著心疼。說話就說話,有什麼話就說吧。”
“萬歲,妾妃想,當立我兒弗陵為太子。”
武帝一時間怔住了。
“萬歲,你倒是答應啊。”
武帝顯然是不悅:“你怎麼突然間想起這個?”
鉤弋夫人倒是直言不諱:“萬歲年事漸高,我不能不為將來著想,我和弗陵兒都是衛皇後和太子的眼中釘,萬歲百年之後有誰管我們母子?”
“你以為弗陵做了太子對你就有好處了?”武帝竟然發起火來,“今後休再提起此事!”
“萬歲,你,你為何這般對待妾妃,我,我不活了。”鉤弋夫人尋死覓活鬧將起來。
武帝無奈又哄了一會兒:“朕是一番好意,弗陵真要立為太子,對你絕對是沒有好處的。”
“我兒做太子,我就是皇後,怎會沒好處?萬歲你要給我說個明白。”鉤弋夫人撒嬌地搖著武帝。
“快別鬧了,我心裏煩著呢。”武帝岔開話頭,“剛才夢中被你叫醒,這個夢現在還令朕心中不快。”
“萬歲,說給妾妃聽聽。”
“告訴你又有何用?還不如朕憋在肚子裏。”
“萬歲,做了惡夢還是破解為好。”鉤弋夫人提議,“何不叫來繡衣使者江充,他是善於解夢之人。”
“有理。”武帝對此表示讚同。近來,江充甚得武帝信任,以至封為繡衣使者,留在身邊侍駕,不說言聽計從,也是須臾不離左右。
江充知武帝隨時召見,就住在未央宮中,故可髓叫隨到。他著紗轂禪衣,曲裾後垂交輸,冠禪鱺步搖冠,飛纓翹羽。更兼人物魁岸,容貌甚壯,給人一種風流倜儻的感覺,又兼能言善辯,不光武帝喜歡,鉤弋夫人也願與其相處。
江充先拜武帝,再拜鉤弋夫人:“娘娘千歲千千歲!”他用眼角掃視,是那種懾人魂魄的作用。
鉤弋夫人故做不見:“以後不要與我多禮,快去侍候皇上吧。”
江充轉對武帝:“萬歲一大早召見,想必是有夢破解。”
“真神了。”武帝有幾分驚喜,“你如何便知曉?”
“猜測而已。”江充並不沾沾自喜,“請萬歲細道夢境。”
“是這樣,”武帝說時臉色已是難看,“朕夢見一個光著身子的小木人,自言是朕孫兒,手拿一張弓,當麵給朕一箭,射中了朕的麵門,正難受之際,鉤弋夫人恰恰將朕喚醒。”
“娘娘搖得好。”
“何以見得?”
“這樣,萬歲便有救了。”江充顯然是討好鉤弋夫人,“不然萬歲之難就無法破解了。”
武帝扭頭看一眼鉤弋夫人:“聽江充之言,朕倒真要謝你了。”
“就是嘛!”鉤弋夫人忘了江充在,有點撒嬌的樣子。
武帝回過頭,麵對江充:“好了,你給朕破解一下吧。”
江充早已心中有數,他想,丞相公孫賀一再貶斥自己禍國清談,讓萬歲遠離奸佞小人,何不借機除之。他幾乎是不加思索:“萬歲,弓者公也,孫者即孫,分明是天神在夢中示警,是公孫之流要加害陛下。”
“公孫,哪個公孫?”鉤弋夫人問。
“怕是丞相公孫賀吧。”武帝首先想到了他。
鉤弋夫人立刻附和:“我早就看他不地道,賊眉鼠眼的,他那個兒子,更不怎麼樣,父子一丘之貉。”
“江充,你意是指他否?”武帝要問個水落石出。
“臣不好指實,但夢象如此,萬歲不能不防。”江充再拜,“臣還有話說。”
“你隻管講來。”
“萬歲夢見是木人為祟,說明有人陰刻木人巫蠹皇上。就是將木人為萬歲之身,日日作法燒符念咒,要害陛下性命。”
武帝未免急了:“這當如何破之?”
“隻有找到木人,將其毀掉,方可免卻萬歲的災禍。”
鉤弋夫人一向在武帝麵前比較隨便:“萬歲,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派江充為欽差查辦吧。”
武帝思忖一下:“江充,朕即命你查辦,務要找到木人,以絕禍根。”
“臣遵旨。”江充心中得意,但臉上一絲也看不出。
江充走後,鉤弋夫人趴在武帝懷裏嚶嚶地哭將起來。
“好好的,你這卻又是為何?”
“妾妃擔心……”鉤弋夫人欲言又止。
“擔心什麼?”
鉤弋夫人在武帝懷中撒嬌:“萬歲,你要赦妾妃直言之罪。”
“有話就說嘛!”
“妾妃擔心萬歲百年之後。”
“百年之後怎樣,誰還敢對你不恭?”武帝深信自己的權威,“朕待你們母子如何,難道他們還看不出?”
“萬歲待我們母子越好,就越招人嫉。百年之後,衛皇後和太子還不把我們娘倆生吞活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