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春的一個夜晚,我隨陳雲到上海,住進太原路上海交際處管的一幢房子。剛一進門,就覺得眼前異常豪華,尤其是四周清一色的綠顏色別具一格:地毯是綠的,沙發是綠的,窗簾是綠的,甚至連桌子也是用綠絨包了的。進了廁所,就連馬桶蓋、馬桶的墊圈也用綠絲絨包了。陳雲說,這幢房子過去我住過,怎麼現在完全變了。隨員解釋說,這棟樓重新作了修整,是專門為江青準備的,後來她不住了。我聽了才恍然大悟。住進去後,我仔細作了觀察,窗簾有兩層,下層是遮光用的,這層窗簾在白天能夠把光線完全遮住,就像洗相片的暗室一樣,嚴嚴實實不透一絲光,聽說江青隻有這樣才能睡午覺。這層窗簾是用三層布縫製的,向室內的一麵是淺草綠色的線絨,中間一層是棉綢,外麵一層是黑卡其布。此外,還有一層淡綠色的喬其紗,這層薄紗是為了使室內光線柔和的。據招待人員說,在修整時,窗戶都按要求改成了落地窗,而且安了雙層窗。一、二樓,凡是主人活動的範圍,從走廊到臥室、會客室、活動室、餐室、衛生間,所有的窗簾都是一樣布置的。落地窗,從房頂到地麵大約有三米多高。我數了數窗子的數目,大約估計了一下用布數量,恐怕不下幾十匹布。我對這種嚴重的鋪張浪費現象十分看不慣,非常不滿,不斷地向陳雲嘀咕:“這不是修正主義又是什麼?”
跟陳雲說了之後,我覺得並未解決問題,要按組織係統提意見。一次,警衛處處長找陳雲談問題,他一出來我就找到他,對他說:“請你向交際處負責同誌轉達一下,這幢房子的裝潢很別扭,我的意見是把這些窗簾都取下來,換上原來舊的。現在國家正在調整階段,市場供應這麼緊張,換下來的窗簾可以拿到市場去供應群眾。”處長回答我說:“那還要問問江青同誌,誰知她還用不用,如果真不用了,可以提提。”他還告訴我,這種按照江青要求布置的房子,在上海還有三處。我一聽,毫不客氣地說,這真是開了眼界,為什麼要搞得這樣豪華!
談話之後,我曾在陳雲的隨員中提過倡議。我說,咱們聯名提提意見,起草個意見書,大家簽名。但是,對我的倡議,他們一笑置之,誰也不敢理我這個碴兒。但是,我總在想,江青這樣鋪張浪費、揮霍財物難道就是合法的、應該的,不該揭發麼?難道她就可以例外麼?我覺得她簡直像高居於黨組織之上的太上皇,毫無顧忌地為所欲為。多數人對她是敢怒不敢言。
“文革”開始後,我靠邊站了,後來下放到湖南衡東國家科委“五七”幹校。1969年黨的“九大”時,江青進入了政治局,我們這些了解情況的同誌,都深為不滿。第二年6月,幹校開展了“一打三反”運動,我聯想起1962年的所見所聞和其他一些事情,感到江青這種人物不正是最大的犯罪分子嗎?作為一個共產黨員,必須對她進行公開的揭發批判。雖然江青當時已經紅得發紫,搞了所謂“八個樣板戲”,被捧上了“文化革命旗手”的寶座,有的人還提出了“誓死保衛江青同誌”“誰反對江青同誌就打倒誰”的口號。但我想,隻要堅持真理,就不怕一些人的淫威。我以《鋪張浪費、揮霍無度的蓋子必須揭開——江青是黨內最大的剝削者、寄生者》為題,向黨組織寫了揭發材料。7月3日,我又在和一些群眾共同商量的基礎上,寫出了一張題為《必須揭發鋪張浪費的蓋子——江青是馬克思主義者還是修正主義分子?》的大字報,在幹校公開張貼出來。大字報從江青的資產階級生活作風揭露出她的靈魂本質,特別舉出了1962年我在上海耳聞目睹的真實情況。我一針見血地寫道:江青“自私、貪婪、好逸惡勞、對人民頤指氣使、作威作福”。“江青,她不是無產階級司令部的人……她是地地道道的黨內走資派,在她身上已經複辟了資本主義”。在當時使用的語言中,我覺得她完全是這樣一種人物。
大字報貼出後,群眾中轟動了,引起了很大反響,盡管它壽命不長,被人很快揭掉了,可消息仍在地下不脛而走。沒過多久,北京來了人,可能是帶了他人旨意,就把我隔離了。後來,我被戴上了“現行反革命”的帽子,大會小會地進行批鬥,罰幹重活等等。最後,他們甚至召開全幹校大會,宣布開除我的黨籍,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
我被“專政”了,艱辛的日子雖很長久,但是我也從許多同伴的態度上看出來,他們並不是真正把我當做“現行反革命分子”,就是一些上台“批判”我的人,也是違心地念稿子。有些群眾還乘沒人的機會,偷偷安慰我,有的人還暗暗地給我送維生素B,問我要不要零用錢……我從內心中感到有溫暖、有希望,我相信江青這一類壞人總是長不了的,黨和人民總要勝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