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沒有經過任何正當的法律程序、沒有法庭的判決,單憑捏造的罪名,一位出生入死奮鬥幾十年的老革命家、中國共產黨的老幹部、堂堂共和國的副總理,被投進了秦城大獄。
京郊,一個遠離鬧市的地方,在一片荒涼沉寂的石山腳下,一圈設有通電纜的鐵絲網的高大圍牆環繞著幾幢灰色的樓房。從外觀看,這些高高矮矮矗立的樓房與普通樓房不同之處是:窗戶很高,很小,密密麻麻地洞開在牆上,黑幽幽像無數張開的沒有瞳仁的眼睛。
進去需要穿過三重厚重的鐵門,門旁的雙崗哨兵手持的槍刺閃著逼人的寒光,高牆四角有崗樓,布置著探照燈、機槍,崗哨居高臨下,警惕的目光日日夜夜注視著牆內牆外所及範圍的動靜,威嚴而又森然。
這就是秦城!
秦城原是為了專門關押侵華日寇戰犯而造的監獄,在“文革”期間,被林彪、“四人幫”用來囚禁被他們宣判為要犯、重犯的黨和國家的高級幹部、軍隊的將領、老公安和其他受害者,其中包括功勳卓著的抗日勇士,他們當年的浴血奮戰,把侵華日寇送進墳墓和牢籠,現在他們自己卻被送進關押敵人的牢獄,這不是曆史的誤會,就是曆史的沉淪。
陸定一,當年的八路軍前敵總部政治部副主任、威震敵膽的百團大戰的指揮機關的成員之一,而今,也成了這座監獄的特等囚犯。
他住的牢房是一間不足六平米的單人囚室。靠牆放著一張木板小床,術板架離地麵尺餘高。牢房的一角有一個小水池,供盥洗之用。牢房內不放馬桶,隻是在水池邊設有一水泥便池,“方便”之後從小池中舀水衝洗。牢房兩道門,裏邊一扇是鐵欄門,外邊一扇六寸見方的活動小門,用來打水打飯。一個窗戶,很小,且高高在上,站著伸手也夠不著。一個15瓦燈泡,高高地掛在天花板下,電燈的開關卻設在門外,由看守控製。
在他牢房外的門首上,掛站一塊牌子,上麵寫著:68164.
它們有著特定的含義……
這幾個阿拉伯數字的排列,對於不知內情的人來說,無疑如同於等待破譯的密碼。可它們對於一位老人,卻是一段觸心的往事,是4400多個昏天黑地的日子,是魔影,是屈辱,是苦難歲月的傷痕……
高牆、電網、鐵門……
這裏是戒備森嚴的秦城監獄。
一輛吉普車風馳電掣般自遠而近,揚一路塵土而來,到了大門邊才放慢了速度。
持槍的崗哨奔向前去,探明了什麼,朝裏一揮手……
“嘎吱——”第一重門打開了;
“嘎吱——”第二重門打開了;
“嘎吱——”第三重門打開了。
囚車緩緩地穿過這三道門洞,在院子裏戛然停下。
車門開了,兩個帶手槍的人挾著一名“囚犯”下了車。
他在院子的地坪上站定,吃力地睜大眼睛,打量著四周,想弄清楚自己到了什麼地方。但還未看清個究竟,他立即被帶進一間屋子裏。
當他再度被帶出那間屋子時,他身上原來的衣服不見了,手表也被扣留了,換上了一套黑色的囚衣。這回,他看見他的麵前,矗立著四座三層樓房,他被帶進其中的一座,走過一重又一重沉重的鐵門,走過昏暗幽深的甬道,並被推搡著上了一道樓梯,又繼續沿著甬道朝前走……
甬道兩邊是一扇扇緊閉著的掛著鎖頭的小鐵門。
當他站定,身後響起一聲“哐當”的關門聲時,四周立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和昏黑。好一陣,眼前什麼也看不見……漸漸地,才恍然覺出上方有一道淡白的光影,抬頭將目光探去,才看見伸手也夠不著的牆上,開有一個四方小窗。
這是牢房!
此刻,老人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囚徒。
實際上,失去自由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關押、審查、批鬥……各種五花八門的“專政”形式都經受過了,卻沒想到,未經過任何正當的法律程序,自己就不明不白地成了共和國秦城監獄的一名囚犯。
“豈有此理!”老人憤怒了,轉過身,揮起雙拳,“嘭嘭嘭嘭”地擊打著牢門,大聲喊道:“我犯了什麼罪?豈有此理!”
“啪嗒”。回答老人的是從外麵傳來的一聲輕微的響聲,牢房裏突然亮堂了些。一個燈泡像倒掛著的小人頭,高高地懸在天花板上,散發著暗淡的光。燒紅了的鎢絲似一張冷笑著的嘴,居高臨下,齜牙咧嘴地對著憤怒的老人……
在他牢房的門首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68164.
它們有著特定的含義:
68——入獄時間:1968年;
1——這位囚犯的編號。
64號特等囚犯的真實姓名:陸定一。
他的真實身份是: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宣部部長、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副總理兼文化部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