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陶鑄“喬遷”中南海!兩軍對壘懷仁堂(19)(1 / 3)

工夫不大,從機場開出的那輛黑色轎車便在“秘密病房”前停下。車門打開,一個麵戴口罩、身穿呢大衣、手拄拐杖的人緩緩走下車。他在冰涼的夜風裏立住腳,而後緩緩四顧。直到這時,趕來監護的人才發現他有一雙目光閃爍的眼睛;那不是病人的眼睛,那裏蕩漾著戰士衝鋒陷陣時特有的銳氣。

他看過四周一眼,像是與這自然界作了莊嚴的告別,便艱難而又坦然地邁出步子。他似乎脫不開那手杖了;他身體稍向右側傾,以便讓手杖分擔一些已經十分瘦削的身體的體重。他專心致誌地對待邁出的每一步,像對待一項莊嚴神聖的事業一般,不求快,力求每一步邁得都要正,都要穩。沒有人攙扶,他也不用人攙扶,步履艱難而又嚴肅認真地走著,走著,一直走進為他“精心安排”的“秘密病房”。

他在刺目的燈光下再次立住腳,再次環顧四周;這是朝北不見陽光的“陰間”。其實朝陽也徒然,窗口用木板釘死,又蒙了厚實的窗簾。門口對著走廊,進來時他已看清走廊的一頭從地到樓板全部堵死,耗子也鑽不進來。隻留下一道門進出。病床矮得出奇,顯然床腿被鋸掉一截,大約是怕“跳床”自殺吧……

他眼角竟出現幾絲淺淺的笑紋,似冷似嘲;手杖交於左手,右手朝口罩伸去。於是,所有監護人的目光都隨了那隻枯瘦的手移上去,緊張地盯住這位始終籠罩了一種神秘氣氛的“特護”病人。口罩緩緩地、緩緩地摘落一角,順序露出毫無血色的岩石一樣突兀的顴骨,堅挺而棱角明晰的鼻子和一圈短髭圍拱著的嘴角微微下彎的抿緊了的嘴巴……

監護的人們起了一陣無聲的騷動,這種騷動來自波顫的目光、抽動的臉肌和身體下意識的震顫。

陶鑄!“中國最大的保皇派”陶鑄雖然為重病消得人憔悴,但他無疑是那位名字曾經隆隆地響遍中國大地的陶鑄!

可是,就從這天晚上起,這位身陷囹圄的“保皇派”連陶鑄這一真實姓名也如同他的自由一樣被剝奪了。病曆上寫著“王河”的化名,那是押送者為他起的名字。所有監護人也都將“陶鑄”封閉在心裏,隻叫他“王河”。

第一節 陶鑄一躍排第四觸怒林江做冤魂(15)

監護人員被專案人員召集起來開會。專案人員變態變色地警告說:“現在你們麵對的是一個凶惡的敵人!他不但是中國最大的保皇派,是第三號走資派,而且是叛徒,性質已定。他頑固對抗革命群眾運動,當麵辱罵紅衛兵,還要拚命!對他一定要堅決鬥爭,也要講究鬥爭策略。如果他不老實,大喊大叫,就堵他嘴!”又說:“你們對他監護,隻要不出問題,就是完成任務。”

陶鑄受到了特殊的“特級護理”——成立了監護小組,有一名組長,兩名副組長。病房每天24小時都有看守嚴密監視病人活動,治療隻是“根據病情和這裏的條件治療用藥”,卻要不厭其煩地寫下病人的“動態日記”。所有監護人員對這裏發生的一切都要“終身保密”,“你們的名字都裝在中央檔案裏,誰泄密誰負一切責任!”“監護措施有十條……”“是為了保存罪證”“對他管理一定要嚴格!”

陶鑄就在這個封閉而窒息的環境中開始了他的“特護”生活。這裏沒有陽光,沒有風雲,沒有綠色,但是有一顆頑強跳躍的心髒,有一條不甘死亡的生命。

一覺醒來,陶鑄便起身運動。於是,這死寂鬥室有了聲響:篤篤的手杖聲和沙沙的腳步聲。他就在窗前走來走去,雖然一樣的看不見自然,但他知道窗外是自然,那裏有陽光、風雲和綠色……

踱步15分鍾,陶鑄已是汗水淋漓。他將手杖靠在床頭,擦擦汗,先用雙手撐住床,再艱難地躺上去。這床太低了,他的身體也太虛弱了,以至於每次上床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作為一項特殊運動來完成。

但是,陶鑄的頭腦異常清醒。每當躺下歇息,他便開始“讀書”,一頁頁、一行行翻閱自己的曆史。他有時想得激昂,有時想得平靜,想累了便起來再踱步,他在密閉的窗前走來走去時,常令人想起籠中的猛虎反複徘徊在鐵欄後。他想像猛虎一樣發出激憤壓抑的吼嘯,但他耐住了。他隻是不斷吟誦著李賀的詩句:“我有迷魂召不得,雄雞一唱天下白。”

三天後,吃了一點麵條,覺得精神還好,又下床來了,踱著踱著,索性把手杖“咣當”一聲甩開,不用任何支撐走起來。小小的病房,成了他做體育運動的場所。

20分鍾後,他扶牆喘息。於是,腦子便開始迅速運轉。大凡上點年紀的人都有一種體會:越是久遠的事情越記得清晰,越是切近的事情反而越模糊。他想把近兩年的事想真切,卻總覺得似一幅淡淡的水墨畫,沒有明顯的界線,隻有朦朧的深淺不一的色彩化出了層次和輪廓。

他依稀記得是去年,1968年8月,他在“批鬥劉鄧陶大會”上又挨了痛打。不久便開始頭暈、眼花,想嘔吐。他講明情況,要求檢查治療,卻一直拖到1969年3月才獲準去醫院檢查。他做了大手術。親人和醫生都說是膽囊切除術,他也對所有人說是膽囊切除術。然而,當他痛得在床上東倒西歪,前趴後仰,大汗淋漓之際,還是脫口叫出一聲:“沒想到癌是這麼痛……”他知道自己已是瀕於死亡的人,卻又被孤零零“疏散”到合肥。他想起與妻子說的話:“我不能死,特別是這個時候,不應該死!”……

於是,陶鑄振作起來,擦擦額上的冷汗,繼續他的踱步。踱出幾步,他便覺出體力不支,扶了牆喘息。他看到了負責看守的那名小戰士。軍帽下,那張臉盤分明是娃娃相,用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警惕而又好奇的目光注視著這位“特護”病人。

一種憐愛之情油然而生,陶鑄忘記了“身份”,像當年視察部隊時那樣親切地問:“小同誌,今年多大歲……”

話沒問完,那張天真稚嫩的臉忽然掠過一陣緊張憤激之色,接著便暴出厲聲的嗬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