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春天,斯諾在給住在北京的友人愛潑斯坦寫信時說:“我已經認識到某些有權有勢的人顯然不是我的朋友。有幾位我所信得過的知己對我說,那些主管這些事情的當權者們,已經不再把我看成中國的朋友了……但是,無論如何,我對中國的態度和言行,都是有目共睹,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不管那裏的少數當權派是不是把我看做中國的朋友,但毫無疑問的是,外部世界(反動派除外)都認為我對中國是友好的,而且可以肯定,人們的這種看法還會繼續下去的。要是我改變態度,那才不配稱為中國的朋友呢。我並不是那種在政治觀點上看風使舵、反複無常的作家……”
他言辭顯出十分痛心,在精神上蒙受的深沉傷痛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一如既往,襟懷坦白,心直口快,從自己內心深處誠懇地表現出了他的尊嚴和信念。
毛澤東並沒有忘記斯諾。毛澤東的“五二□聲明”發表後,原定五月下旬在華沙舉行的中美大使級第137次會談夭折了。可是,毛澤東又另有了思路,毛於六月間囑咐尋找“我們的美國老朋友斯諾先生。”當時得到的報告是說與斯諾失掉了聯絡。毛澤東讓周恩來特別囑咐中國駐法國使館聯絡斯諾,把他當作毛澤東的朋友與客人邀請盡快來華訪問。使館很快就聯絡上了已在瑞士寓居的斯諾先生,並發出了邀請。斯諾是在1970年8月14日到達中國的,夫人洛易斯·惠勒一起同行。
電梯又一次升上天安門城樓。電梯門開了。一個身材魁偉高大、背脊微駝的人在秘書的陪同下走了出來。毛主席來了。
周恩來領著斯諾夫婦迎向毛主席。斯諾覺得毛主席似乎比在陝北窯洞的時代更為高大、豐腴。襯著金光璀璨、莊嚴雄偉的天安門城樓,毛主席身上煥發的非凡的氣質,確實使他在刹那間感覺到這是一個至高無上的領袖。
34年前在陝北保安第一次見到毛澤東,那時毛澤東麵容瘦削,一頭濃密的黑發留得很長,鼻梁很高,顴骨突出,雙眼炯炯有神;他第一個印象就覺得毛澤東像林肯。
滿臉笑眯眯的林彪在招呼毛主席。
周恩來將斯諾夫婦領到毛澤東跟前:
“主席,您看,誰來了?”
毛澤東一看見斯諾,十分高興:“斯諾先生,老天保佑你,我們又見麵了。”
斯諾夫婦跟毛澤東親熱地握手。斯諾覺得毛澤東的幽默感不減當年。周恩來又向斯諾介紹林彪:“這是林彪副主席。”
斯諾跟林彪握手:“林彪將軍,好久沒有見麵了。我們是在延安見過的。”
林彪總是笑:“斯諾先生是毛主席的朋友,當然也是我的朋友。好朋友。”
天安門廣場上的高音喇叭群響起了《東方紅》樂曲,廣場上旗浪起伏,人海沸騰。“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呼聲震天動地,響徹雲霄。
毛澤東伸出手去,握住斯諾一隻手,領著斯諾夫婦朝欄杆前走去。毛澤東領著斯諾夫婦來到天安門城樓正當中的欄杆邊。廣場上的人海,群眾狂熱到極點。人群上空,汽球拖掛著一幅巨大的標語:“偉大的導師、偉大的統帥、偉大的領袖、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還有一幅號召全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打倒美帝國主義及其一切走狗”的大標語。
毛主席欣喜陶醉地舉起右手臂向群眾揮動。群眾欣喜若狂。
斯諾在北京住了多年。他第一次到北京時隻有27歲,住在煤渣胡同21號的一個四合院裏。那時候,就來天安門城樓下觀瞻過。那時,他曾經想象過明清的皇帝們在城樓上大駕光臨、大展龍顏,舉行領詔、大婚、祭路、祭旗、出征以及獻俘等大典的情景,想象過萬杆黃旗飄飛、萬民長跪叩頭的景況。他當時當然沒有想象過有朝一日自己能在天安門城樓上站在革命領袖人物身邊聆聽三呼萬歲。他身邊的毛澤東,就是那個富於農民的幽默感的革命家。盡管當年這個人穿著打補丁的皺巴巴的布衣服,在窯洞裏請他去吃夾紅辣椒的饅頭或是賀子珍做的酸梅,跟他一起打撲克,一邊用手搓著膀子上的汙垢,一邊叫著佯裝自己有大牌,有時還毫不在乎地當著他的麵,鬆開褲腰帶伸手進去抓虱子。毛澤東還講過這樣的話:“如果你身上還沒有長虱子,那你還沒有理解中國。”當時,他就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種掌握命運的力量。這種力量不是什麼曇花一現的東西,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活力。你覺得這個人身上不論有什麼異乎尋常的地方,都是產生於其對中國人民大眾,特別是對農民的迫切要求所作的綜合和表達,達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這些使毛澤東成為一個偉大的非凡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