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京後的第一頓飯,是葉劍英舉行的盛宴。菜式之繁富,製作之精美,數量之豐盛,使基辛格大為吃驚。這個德國猶太移民的後裔,來到美國,中學畢業的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當一個會計了。就是成為哈佛教授,乃至進入白宮成為美國第二號權勢人物,也沒有見過如此豐盛精美的宴席,白宮大廚師亨利·哈勒花了好幾天準備的重要國宴,與現在這個宴席相比也顯得遜色。白宮的有名的器皿陳列室裏,收藏著曆任總統用過的名貴的瓷器,有一個盤子中間的圖案是一隻小雞盯著西紅柿上的小蟲子,想要啄而食之;這是海斯總統夫人給客人準備的盤子,這個圖案使人看了吃不下東西。據說海斯夫人就是不希望客人吃得很多。可是中國主人頻頻給美國客人夾菜,客人吃得越多,越高興,主人才覺得滿意。看來,在這個古老的國度裏,吃的曆史也源遠流長,吃的哲學也根深蒂固。主人要表現自己的富有與大方,對客人也可以顯示自己的權勢與尊貴。
基辛格吃到酣暢之時,大為感慨地開玩笑說:“大約數千年前,有位貴賓吃不飽,餓著肚子,使主人受到指責;自此之後,貴國就決心待客從豐,以免重蹈覆轍。”
飯後稍歇。周恩來總理將於下午4時半到來,基辛格等人相互招呼著,到客廳門口迎候。
他們在屏風前相挨著排成一行,垂手站立,表情僵硬,緊張而拘束,連話都不說了。對中國的神秘感使他們即將會見中國領袖人物時手足失措。
小車駛到小樓門口。周恩來下車走來,瀟灑莊重,行動敏捷。基辛格在回憶錄裏這樣描繪的:“他臉容瘦削,頗帶憔悴,但神采奕奕,雙目炯炯,他的目光既堅毅又安詳,既謹慎又滿懷信心。他身穿一套剪裁精致的灰色毛式製服,顯得簡單樸素,卻甚為優美。他舉止嫻雅莊重,他使舉座注目的不是魁偉的身軀(像毛澤東或戴高樂那樣),而是他那外弛內張的神情、鋼鐵般的自製力,就像是一根絞緊了的彈簧一樣。他似乎令人覺得輕鬆自如,但小心觀察就知並不盡然。”
基辛格在樓門口迎接他,還沒等周恩來走到跟前,就特意地把手伸了出去,動作還是有點僵硬。
周恩來立即會意地微笑了,伸出那隻不能扳直而有點弓屈的右手和基辛格握手,友好地說:“這是中美兩國高級官員二十幾年來第一次握手。”
基辛格也說:“遺憾的是這還是一次不能馬上公開的握手。要不全世界都要震驚。”
緊接著,基辛格將自己的隨員介紹給周恩來。
“約翰·霍爾德裏奇。”基辛格指著大高個。
周恩來握著霍爾德裏奇的手,說:“我知道,你會講北京話,還會講廣東話。廣東話連我都講不好。你在香港學的吧?”
基辛格介紹斯邁澤:“理查德·斯邁澤。”
周恩來握著斯邁澤的手,說:“我讀過你在《外交季刊》上發表的關於日本的論文,希望你也寫一篇關於中國的。”
洛德沒等周恩來開口就自報姓名:“溫斯頓·洛德。”
周恩來握著洛德的手搖晃:“小夥子。好年輕。我們該是半個親戚。我知道你的妻子是中國人。在寫小說。我願意讀到她的書,歡迎她回來訪問。”
周恩來也跟特工人員雷迪和麥克勞德開玩笑:“你們可要小心喲,我們的茅台酒會醉人的。你們喝醉了,是不是回去要受處分的?”
基辛格一行緊張、拘束的神態很快就消失了。他們為周恩來的魅力所傾倒。
樓內的會議室裏,中美雙方隨著周恩來的到來開始了會談。隔著一張鋪著綠台布的長桌,周恩來與基辛格相對地坐在大藤椅裏。在周恩來兩旁的是葉劍英、喬冠華、黃華和章文晉,還有熊向暉、王海容、唐聞生和冀朝鑄。在基辛格兩旁的是霍爾德裏奇、斯邁澤和洛德。特工人員雷迪和麥克勞德虎視眈眈地站在窗旁,還隨身帶著兩隻沉重的裝滿了機密文件的箱子。他倆特別忠於職守,既不想把總統特使丟給那些不明底細的中國人管,也不願意裝盛著美國國家機密的箱子脫離自己的視線。後來,中方有關人員覺得他倆如此守著太累,也不值得,就勸說他倆回到所住房間去休息。他倆也覺得基辛格似乎很安全,隻好提著那兩隻沉甸甸的機密箱子,離開了會議室,回到住房去。
洛德將那本熬了許多心血準備的材料彙編擺在基辛格的前麵。周恩來隻掏出一張紙放在茶杯邊。可以望見紙上寫著幾行字。大約是討論的提要。
基辛格先是十分謹慎地打開材料彙編的厚皮封麵,按事先準備的密密麻麻的講話稿,幹巴巴地念了起來——
“從1784年美國商船‘中國皇後’號從紐約港起航,穿過大西洋,繞過好望角,於8月28日到達中國廣州的黃埔港,揭開了中美關係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