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鬆興致來了,又對周恩來說:“1959年夏天,我作為副總統在莫斯科陪同赫魯曉夫參觀美國展覽會,在洗衣機前,他同我爭吵誰的火箭厲害些,我講比火箭沒有意義,戰爭爆發誰都當不了贏家。”
周恩來笑得更大聲,笑罷說:“我知道,這就是有名的‘廚房辯論’,它使你出了名。”
尼克鬆笑了,說:“我想不是壞名聲。”他想了想,又半開玩笑地說,“總理先生,你不應該全信報紙上說我的壞話,我也不會全信報紙上說你的壞話。”
周恩來收住笑,對尼克鬆說:“我信奉毛主席說的一句有名的話,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
下午5時,向新聞界公布了中美兩國的《聯合公報》,因為在上海發布,當時兩國還沒有外交關係,大家就稱它為“上海公報”。
此後,下午5點50分,基辛格和助理國務卿格林在上海展覽館的宴會廳舉行記者招待會。為給台灣方麵及美國國內的反對派以“安慰”,基辛格煞有介事地在會上申明美國同台灣的防禦條約並不變動,以表示“沒有拋棄老朋友”。可是,這種形式主義的說明並沒有引起記者們的興趣;上海公報對世界的震動與衝擊,使基辛格的解釋黯然失色。
值得提到的是,基辛格在記者招待會上透露了:毛澤東自始至終密切掌握著談判的整個進程。
這天是星期天,在上海為尼克鬆舉行了最後的宴會。尼克鬆顯得興高采烈,茅台酒使他臉上的笑都泛著紅光。他洋洋自得,喜不自禁地舉起酒杯,斟上茅台,走到麥克風麵前,作了在這次訪問中從沒有過的即席講話:“……聯合公報將成為明天全世界的頭條新聞。但是我們在公報中說的話不如我們在今後的幾年要做的事那麼重要。我們要建造一座跨越16000英裏和22年敵對情緒的橋梁,可以說,公報是搭起了這座通向未來的橋梁……”
人們沉浸在歡樂中,為總統的話鼓掌。
尼克鬆又隨酒興所至說:“上海這個城市,曾經飽受外國侵占之苦,我們再也不允許上海,及全中國以至全世界所有像上海一樣的城市,再受外國侵占之苦了。我們絕不答應!”
基辛格那玳瑁眼鏡架後的眼珠轉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憂慮,總統一定是太高興了,他忘了周恩來批評黑格說的關心中國“生存能力”的事,又將這種意思講了出來。基辛格瞥了周恩來一眼。周恩來嚴肅地坐著,麵無表情。
尼克鬆又興奮地說:“美國人民,要和中國人民一起,將世界牢牢地掌握在手中。”
這是一句十分敏感的話,要是往常,挑剔的記者們會馬上抓住話柄大作文章,說總統在鼓吹“中美”聯合“主宰”世界了。常為尼克鬆準備發言稿的基辛格十分擔心。幸好記者們特殊的神經也被茅台酒麻醉了,他們竟沒有什麼反應。
尼克鬆更為躊躇滿誌地說:“我們訪問中國這一周,是改變世界的一周。”
周恩來默默地望著,當全場熱烈鼓掌時,他也隨著拍了兩下。
2月28日早上,周恩來將尼克鬆一行送至虹橋機場停著的總統專機舷梯旁。
尼克鬆在跟周恩來握過手以後,在登上舷梯前,轉過身來跟翻譯唐聞生握手。他握著她的手,喜盈盈地說:“在這最後的場合,請允許我對我的‘中國之聲’唐小姐表示讚賞。我聽她翻譯,她把每個字都翻得很清晰很正確。”
唐聞生感到很窘,站著不開口。周恩來鼓勵她翻出來。她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將話翻了出來。這是她第一次翻得不流暢。
尼克鬆與夫人帕特最後上了舷梯,在機艙門口回身揮手。
漆著藍、白、銀三色的總統專機飛離了上海。尼克鬆還沉浸在歡樂的情緒中。
夫人帕特對他說:“周恩來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尼克鬆也說:“是的,他是一個偉人,本世紀罕見的偉人。我感到惋惜的是,他生活在巨大的陰影之中,他總是小心謹慎地讓舞台的聚光燈照射在毛澤東身上。”
輕鬆的情緒過去了,又一層憂慮湧上他心頭。多年來國際事務的經驗使他意識到他的中國之行是一個巨大的成功。他知道他贏得了一場真正的外交上的勝利。成功似乎比失敗更使尼克鬆感到不安。他好像擔心自己沒有受到充分評價,並被這個念頭折磨著。臨離開上海的晚上,他幾乎沒有睡覺。他睡不著,熬過了這令人精疲力竭的一周之後,公報也發表了,他竟然沒有一絲睡意。淩晨3點鍾了,他還把基辛格和已經入睡的霍爾德曼叫去他的房間談話,傾述他這段時間來的緊張和興奮,以及他在完成一件大事時往往伴隨產生的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