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2 / 2)

壽明聽柳娘講話有板有眼,大方有趣,猜想她在手藝上也是有才有藝的,就更增加了替她和烏世保撮合的熱心。他告辭時,借聶小軒送他的機會,要聶小軒陪他幾步,就把這意思透露給了聶小軒。聶小軒說:“當初我雖是出於無奈才把手藝傳給烏大爺,可也實在是看出這個人有點根基。雖然出身紈絝,但不失好學之心,尚存善良本性,不是那一味吃喝嫖賭或是機詐奸巧之徒。不過我家向來不與官宦人家結親,何況他是旗人?”壽明說:“烏大爺在牢裏時就被削了籍了,還什麼旗人?就是旗人又怎麼樣?我也是旗人,難道咱們不算知交嗎?”聶小軒說:“您別誤會。我們這兒住戶滿漢參半,大家都和睦得很,決沒見外的意思。我是說,烏大爺眼前雖有點失意,他能長久安心當個一品大百姓,不想重登仕途嗎?”壽明說:“您怎麼放下明白的裝胡塗?如今這旗人能跟二百年前比嗎?您的左鄰右舍有幾個真當了軍機達拉密的?補上缺不也就是兩季老米,一月四兩銀子,還拖期欠餉打折扣!您別聽烏世保口口聲聲‘它撒勒哈番’,那是他吹牛,我們旗人就有這麼點小毛病,愛吹兩口。其實那是他爺爺輩的事,他自己連個馬甲也沒補上。端正給他派個筆帖式,他還沒去,倒為這個坐了一年多牢。”聶小軒原來就有意,於是順水推舟,賣個人情給壽明,答應說:“有您作冰人,我還能駁嗎?讓我再問問閨女吧!”

聶小軒當晚趁烏世保出門閉走,把柳娘叫到跟前,說:“我這次進了牢房,頭一件鬧心的事是後悔沒為你定下終身大事,沒把手藝傳給後人。現在天緣湊巧,出來了烏大爺,又沒了家眷,咱們還按祖上的規矩,連收徒弟帶擇婿一起辦好不好呢?你不用害臊,願意不願意都說明白。這兒就咱爺倆……”柳娘說:“喲,住了一場牢我們老爺子學開通了!可是晚了,這話該在烏大爺搬咱們家來以前問我。如今人已經住進來,飯已同桌吃了,活兒已經挨肩兒做了,我要說不願意,您這台階怎麼下?我這風言風語怎麼聽呢?唉!”聶小軒聽了,正不知該怎麼回答,一看女兒眉頭盡管皺得很緊,兩邊嘴角卻是向上彎去,便說:“你要實在不願意,我也不難為你。我早就對人說過這是我徒弟,住在一起不方便,讓他再搬回店去就是。”柳娘說:“我要憑著自己性子來,一生不與他合著作活,他畫了沒人燒,您這徒弟不就自收了?您都生米做熟飯了,才來問我們。”聶小軒說:“你說的是。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了,當初叫烏世保住到這來是誰的主張呢?”爺倆正在說笑,聽到門響,知道是烏世保回來,這才住嘴。

柳娘上廚房去預備洗臉水,烏世保便到南屋來見聶小軒。聶小軒問了他幾句話,見他支支吾吾、滿臉淚痕,便生了疑,問道:“照實說,你上哪兒去了?”烏世保吞吞吐吐地說:“到我大伯那兒請了個安。”聶小軒說:“你說跟我學徒的事了?”烏世保說:“沒有。我說我從此要以畫內畫為業了,特稟明一下。”聶小軒:“他不讚成?”烏世保說:“他說我削了籍,跟烏爾雅氏沒關係,他管不著我的事!今後再不許我說自己是旗人,不許我再姓烏。”說完垂頭喪氣,滿臉悲傷。

這時門簾呱嗒一響,柳娘閃了進來。她叉著腰兒,半喜半怒地指著烏世保說:“人有臉樹有皮,你家破人亡人家都沒來打聽一下,你倒還有臉去認親,挨了狗屁刺還有臉回來說!那兒枝高是吧!”聶小軒說:“柳兒,你別這麼橫,血脈相關,他還戀著旗人,也是常情。世保,我問你,你是不是至今還覺著憑手藝吃飯下賤,不願把這裏當作安身立命之處呢?”烏世保說:“從今以後再要三心二意,天地不容。”聶小軒說:“好,那你就把我這兒當作家!”烏世保跪了一跪說:“師徒如父子,我就當您的兒子吧。”柳娘笑了笑說:“慢著,這個家我作一半主呢,您不問問我願意不願意?”烏世保說:“師妹,你還能不收留我嗎?”柳娘說:“不一定,我得再看看,看你能長點出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