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nter”張韌
文學,依然把它作為人類的精神家園和生命旅程崇高目標的人,如今已經不是很多了。許春樵為了專心致誌聚精會神寫小說,他棄“官”為民,當了專業作家。官欲膨脹的今日,以文作為仕途的敲門磚者有之,握有權柄、炙手可熱的,決不會發愁找不到發表的陣地。權與文交易,屢見不鮮。春樵無官一身輕,什麼也不憑借,隻憑自己作品與編輯與讀者對話。閱讀春樵中短篇小說集《謎語》給我最為突出的印象,就是他對文學傾注的那種摯愛、癡情和孜孜不倦的追求精神。他探索過多樣的先鋒寫法,想證實小說是一種理性的妄想和虛構。然而自身的人生體味、良知和審美個性,終於把它引向現實關懷和人性、人道的探尋了。
春樵小說有一個不大被人注意的我卻認為是它的一大特點,這就是小說敘事方式的大故事裏有小故事,故事套故事,我把它稱作雙層結構式。這在長篇小說是常見的,豐裕的長幅給作家提供了充分展示、自由馳騁的天地,允許雙水分流或鼎立三足的情節線。但對於篇幅有限的中短篇說來,這種故事之中有故事的寫法,許多人不敢貿然問津、慎而又慎了。可是春樵運用它得心應手,層層潛遞,天外有天。就以麵世較早的《天災》為例。作為農村生產大隊長的父親,表麵上要應付上邊的“大躍進”的部署,勒緊肚皮做出“高歌猛進”的樣子,但他為了百姓喝上一口稀米湯,又到處奔走煞費苦心。父親形象是動人的。然而在反思那場“大躍進”帶來大災難的如《犯人李銅鍾的故事》這類小說中,父親形象並沒有多大的超越。《天災》的獨特意義不在這裏,而是小說書寫農村故事的同時,還架構了一個城市的故事。幾乎占居小說全篇“半壁江山”的城市故事並不繁雜,描寫了改革年代生活於城市兒子家裏的母親。在兒子兒媳精心安排的幸福日子裏,母親居然常常“哇哇大哭”。每從桌子、地麵上或垃圾堆裏發現飯粒,母親一麵揀來食之,一麵號啕大哭。這是不是沒有意思的閑筆?其實它是鄉村故事套城市故事之中最有意味的筆墨,那哭聲是饑饉災難時代留給母親心靈的創傷;那哭聲包蘊著沉痛,恰恰反射出災難曆史的沉重。母親哭聲是揪心的,揪動了讀者萬萬不可忘記曆史的那顆心。假如,沒有母親的哭聲,沒有城市這條情節線,隻寫農村那條線和父親的形象,《天災》究竟又有多大意味呢?
這類故事套故事的雙層結構式並非《天災》獨有的,收入這本集子的《找人》也是此類小說的佼佼者。“醬油廠看大門”的老景找人,走後門,為的是考得高分的兒子順利進入重點大學。作品開篇就把讀者的目光和心理期待聚集到兒子上大學的問題上,可是它又區別於考學、升學的問題小說。它最撥動心弦的是老景走訪省城十八個人的前前後後坎坎坷坷。《找人》與《天災》的雙層結構是相似的,然而故事套故事的意蘊卻大為不同。後者是反思和折射曆史的沉重;前者透視的是現實,是從一座省城透視各色人等的生存處境和人情世態。情節平實,卻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