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果父親晚上睡覺前心情很好地喝了二兩白酒,臨睡前還對老伴說:“聽說肉販子為了防止豬肉變色就注射福爾馬林,那是泡屍體用的,你明天買菜就買蔬菜,現在的肉不能吃了。”這是孫小果父親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他酒足飯飽後倒頭就睡,第二天早上老伴讓他起床去巷口倒煤灰,手一摸,腿腳冰涼,人已硬成一根樹棍。
孫小果趕到家裏,父親已經送到殯儀館了,母親、哥哥、嫂子、侄子還有一些親朋好友們見了孫小果就哭成了一團,孫小果沒哭,他一聲不吭地“撲通”跪在父親的遺像前,一動不動。父親在鏡框裏笑眯眯地與孫小果相互凝視著,父親生前因為他被廠裏除名一口氣喝下了半瓶白酒並摔碎了一個碗,父親酒氣熏天老淚縱橫地罵道:“我哪輩子作了孽,生下你這麼個不爭氣的逆子,這是報應呀。”父親提前退休讓孫小果頂替進了機床廠,自他丟了工作後,父親的酒喝得越來越多,父親的死肯定與長年累月喝劣質酒有關,想到這,孫小果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林小玲和女兒也來了,大家也不約而同地號啕了一氣,女兒不懂事,見大人們都哭了,也就隨波逐流地跟著哭了起來。林小玲按兒媳的身份披麻戴孝地纏了一頭的白布,林小玲情真意切地痛哭讓孫小果心碎欲裂。他遞給林小玲一塊手巾。
中午,一家人停止哭泣,開始討論喪事的問題,大哥下崗在家,嫂子在公園當清潔工,公園年年虧損,收入越來越少。機床廠已經倒閉,喪葬費還要向民政局打報告,不知哪一天才能批下來。喪事的費用隻有靠家裏人墊支而且必須從簡。嫂子擦幹眼淚說:“孫小果,你最少要出一千塊錢!”嫂子對孫小果一直持異議,離婚後他回到父母和哥嫂合住的兩房一廳的舊樓裏,他小心謹慎地睡在客廳裏,為了與哥嫂融洽關係,他買了一袋豆漿粉給小侄子喝,誰知嫂子在全家吃飯時將豆漿粉扔到飯桌上:“小果,你要是沒那份心,你就不要買,要買也不能買過期的東西。”孫小果拿過來一看,日期剛過了三天。他是在街上流動推車上買的,當時看許多人都圍在那裏買,也不知其中有詐,稀裏糊塗地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孫小果感到在這個家裏他就像流行歌裏唱的那樣是一張舊船票,毫無保留的必要。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卷著鋪蓋搬到了那間吊死過人的民房。
孫小果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錢,總共八百六十塊,他低著認罪服法的小腦袋:“就這些,沒有了。”後來,他在褲子口袋裏又摸出了五毛錢硬幣,也放到了桌上。大哥沒說話,嫂子很懷疑地翻了翻眼。林小玲最近找到了一份為居民區燒開水的臨時工作,她也掏出了三百塊錢,孫家的人都說不要,林小玲就哭了,見此情形,大家又傷心了一陣,收了林小玲的錢。
林小玲看孫小果麵色蒼黃,悄悄塞給他二十塊錢,孫小果推開前妻粗糙的手:“謝謝,我會想辦法的。”
孫小果父親第二天就火化了,看著父親安靜而僵硬地躲在玻璃棺材內一副死得其所的樣子,孫小果終於放聲大哭,告別大廳內哭聲相互傳染,驚天動地。父親塞到爐子裏後,孫小果覺得自己也被一起燒成灰燼了。父親的骨灰裝在廉價的紅鬆木盒子裏並暫時存放在殯儀館骨灰寄存處。當天下午,眾親友各奔東西,此後無話。
孫小果在傍晚時分見到可紅,可紅看上去比孫小果還要悲傷,她說:“我要你這些照片有什麼用,小保姆的半個頭,而且還不是跟張思凡勾肩搭背。”
孫小果說:“當時人太多,我來不及趕過去,車就開走了。”
可紅的眼圈紅紅的:“張思凡現在是什麼都看不慣我,他說我連零食都不吃了,他說他當年一看見我吃零食就渾身顫栗不能自控。可我現在這麼忙,年齡快三十了,你說還吃什麼零食?”
可紅嘮嘮叨叨像祥林嫂說起小阿毛被狼叼走了的事情,她還說起了男人喜歡看女人吃零食的模樣,女人喜歡看男人掏錢時的姿勢。“我可不是這樣的女人!”可紅說。
孫小果默默地抽著煙:“紅姐,說真的,我和林小玲吵架就是從吃零食開始的,她整天要吃話梅,可那幾年話梅的價格一漲再漲。現在話梅不吃了,婚也離了。”他坐在那裏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茶樓裏流淌著電影《泰坦尼克號》的音樂,可紅就像那位垂暮的老年羅絲對孫小果說:“你還不知道,張思凡當年追我時,站在我們女生宿舍外麵的雪地裏六個小時,整整六個小時,他都沒走,天那麼冷,吹口氣都凍成冰。我被感動得哭了。”她向孫小果伸出手,“給我一支煙吧!”孫小果給她點上煙,可紅猛吸兩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孫小果遞上茶杯:“紅姐,喝口水吧!”
屋外,秋天的風如水一樣滑過平靜的天空。
可紅繼續說:“我現在還保留著他寫給我的血書。那一年,我才二十一歲,什麼都不懂。”
孫小果覺得可紅也怪可憐的,他有些後悔當初將張思凡和如煙在一起的底片都燒了,他相當憤怒張思凡的為富不仁,在最後幾天時間裏,他決心拍到張思凡的證據,讓他乖乖地向可紅低頭認罪:“紅姐,你等著,這幾天我一定會拿來證據。”
可紅聽說孫小果父親死了,她從包裏抽出一千塊錢,“這點錢,算我的一點心意吧。”
孫小果說:“謝謝,我拿一百塊錢就行了。沒錢吃飯了。”
孫小果和可紅分手後,天就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