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潮濕陰暗的屋裏坐滿了親戚和街坊,大家坐在一個吱吱作響的老式吊扇下揮汗如雨地議論著,每人表情都很莊重,大多數人都說:“看來,是要到省城去找人。”
老景的兒子小毛考了全國重點大學的分數。
老景的表弟秦局長穿著背心,對一屋子街坊說:“各位再想想,多提供一些省城親朋好友的名單。”他用筆在一張紙上緊張地記錄著。
很快,秦局長將寫滿了十八個人名單的紙條交給老景:“明天一早,你就立即動身趕往省城。”
老景說:“小毛考了重點大學分數,還要找人?應該是大學來找我才是。”
秦局長說:“你又來抬杠了,你以為分數高就一定能錄取?按你這麼說,水平高的人就一定當縣長,當縣長的人就一定是水平高的人?”
老景一想,是呀,表弟是他認識的水平最高的人,到現在不過混一個地震局局長,電視廣播裏說雲南河北都地震了,而本地死活不震,表弟主要任務是研究象棋。
老景一般不跟表弟抬杠,但他還是說:“我的病可能不輕,要是用不著去省城找人,我還是想省下錢來看病,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街坊都說:“你老景小時候該害的病都害完了,不會有大毛病的。”
秦局長說:“你主要還是舍不得花錢。”
剃頭的胡四從濕漉漉的竹椅上反彈起來:“我告訴你,老景,現在辦事送禮是正常的,不送禮辦事是不正常的,這是天大公司楊經理剃頭時對我說的,人家走過全國各地,還到澳門去賭過錢,見過大世麵。”
修鞋的章鐵嘴進一步開導老景:“你沒聽說嗎,現在老鼠想在屋裏打洞,必須要征求貓的意見,貓刁難說這件事違反了‘貓鼠不共戴天’的原則,然後貓又暗示魚是很有營養的,老鼠冒死到河裏抓了一條魚送給貓,事情就談成了。日久天長,狗看到貓和鼠勾肩搭背地在一起喝酒,就再也不好管閑事了。”
老景在潮濕的磚地上來回顛動著長短腿,像電影中遇到困難的日本鬼子大佐,老景覺得親戚街坊們在逼他投降,在煩躁和心神不寧的來回走動中,老景踢翻了一個小板凳,腳趾頭尖銳地疼痛,他突然站住不動了,醬菜色的臉上汗水源源不斷:“你們不要再說了,小毛是我的兒子,難道我是狼心狗肺,不管兒子的前程了?”
老景聲音裏充滿了委屈和惱怒,屋內頓時安靜下來,老式電扇吊在屋梁上,無濟於事地旋出混合著汗味和煙草味的熱風,一陣一陣地。
秦局長說:“張副縣長的女兒也考了高分,張副縣長下午已經開車去省城了,城裏達到分數線的學生家長都出發了。”
老景給每人遞上一支煙,說:“感謝各位提供路子,明天一早,我去省城。”
大家都說,老景這個人就是喜歡抬杠,其實心還是好的,這幾十年來,街坊們有目共睹鐵證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