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景邊看窗外的街景邊注意聽售票員報站名,公交車裏汗餿味女性化妝品的氣味和殘存的油條味一敗塗地地混在一起,老景的胃就有些疼。可能是喇叭質量偽劣或線路有故障,報站名的聲音總是像一個酒鬼喝醉酒一樣沙啞而含混。車在城市的噪聲中滑行,老景擠過去問一位牙齒長得很好看的女售票員:“鶴嶺站可到了?”女售票員說:“已經過了三站,你再補五毛錢車票。”老景急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女售票員漂亮的牙齒縫裏吐出了這樣的話:“每站都報了站名,你為什麼不聽?補票!”老景準備繼續抬杠,但一想到自己的任務,就忍了。
坐車返到鶴嶺,他向左走了五百米,地質研究所到了。看大門的老頭見老景很嚴肅地抱著黑包,就以懷疑的目光分析老景。老景被叫到傳達室填登記表,老景隻在解放後上過三個月夜校掃盲班,認識的字很少。他用一杆很不好使的圓珠筆一筆一畫地填寫了半個多小時,才填好了來客姓名、來自何處、來找何人、來有何事,老景在填寫的字中大約有45%左右是錯別字,填到:“同(通)路子,請吳煙酒(研究)員讓我兒子靠(考)上大學。”門衛笑了,“你這個人真有意思。”老景說:“我在廠裏也是看大門的。”
吳研究員的辦公室在三樓,老景探頭探腦地進去了,一位長相樸素的年輕女子正在閱讀一本過期的雜誌,她的嘴裏咬住一根冰棍,部分汁水滴落到地上。老景躡手躡腳走過去還沒問話,年輕女子迅速抽出嘴裏的冰棍:“沒有舊報紙。”
老景說:“我不是收舊報紙的,我來找吳研究員。”
老景說話時氣息柔軟謹小慎微類似於一個大夫正在做難度很大的顱腔剖開手術。
年輕女子說了一聲“不在”,又繼續閱讀過期雜誌。老景看到她臉上一顆豆大的黑痣很不恰當地長在薄嘴唇的右上側,因而時刻給人一種苦大仇深的感覺,老景知道那叫“苦痣”。
老景不敢再問,就很小心地準備坐到一張開裂的木椅上,他越小心動作就越僵硬,屁股還沒落坐,麻痹的那條細腿就碰翻了一個痰盂,發出了尖銳的聲響,所幸痰盂裏沒痰。老景扶正痰盂,連聲說:“對不起!”
屋內很熱,一個吊扇在屋頂不厭其苦地轉著,熱風掀起了牆上的一些礦產分布圖,圖上布滿了蒼蠅一樣密集的色塊,標明煤、石油、礬、金剛石的分布和儲量。
老景以為吳研究員大概出門去買煙或是上街買菜了,這在縣城是比較普遍的事情。老景不好意思再問,就坐在那裏等,鹹魚和鹹鴨蛋塞滿了黑包,包裏顯得內容很充實。老景看到茶幾上的開水瓶,他意識到喉嚨裏幹得冒煙,想喝水,又不敢開口,忍吧,堅持就是勝利,他想吳研究員收了鹹魚鹹鴨蛋後,肯定會倒一杯水給他喝的。在縣城,客人上門,即使不帶鹹魚鹹鴨蛋,也得先送上一杯茶。
等了一個多小時,吳研究員還沒有回來,年輕女子早已吃光了冰棍,老景發現她仍津津有味地咬住竹簽。這時,一位頭發花白的人進來說所裏正在分西瓜防暑降溫,年輕女子迅速從椅子上彈起來吐出竹簽出門了,老景聽到年輕女子說:“去晚了剩下的都是小的。”聲音一半在屋內一半在屋外的走廊裏。
老景試探著站起來問花白頭發的人:“你就是吳研究員吧?”
花白頭發看到老景,愣了一下,問:“你是從下麵來的?”
老景點點頭。
花白頭發友好地說:“你來一趟不容易,應該事先打個電話約一下。”
老景說不知道號碼,說著就打開拉鏈包掏出了鹹魚和鹹鴨蛋:“吳研究員,我是王老七的街坊,小毛上大學全靠你了。”
花白頭發說:“吳研究員昨天去大別山硫鐵礦了,一個月後才能回來。”
老景呆呆地站在那裏,血直往腦袋上湧,又昏又麻。
老景收拾好鹹魚鹹鴨蛋走的時候,已經有人陸續下班了。老景下到二樓,他忍不住進了一個衛生間,打開水龍頭,很貪婪地猛灌一氣,心裏頓時舒服了許多,他抹了一下嘴準備再撒一泡尿,這時,一個穿裙子的姑娘手裏攥著一團粉紅色的衛生紙進來了,正要捋裙子,見老景,大叫:“有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