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景知道自己跑進了女廁所,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說著夾著包就跑。
他聽到身後有許多腳步聲,吵吵嚷嚷地喊道:“流氓在哪兒?”
中午,老景在一個小巷的小吃店吃了一碗麵條,然後隻身來到大街上,他看到整個城市像一塊燒得通紅的煤球,到處都在冒煙噴火,人們狼狽不堪地在陽光下走動,大部分商場很蕭條地麵對著中午難熬的時光。老景跟著一些無所事事的人一起坐到了一個大商場門口的風機下,涼風如同新婚女人的手溫柔而細膩。老景身上的汗也漸漸地風幹了,商場裏女營業員們趁沒顧客的時候,聚在一起猜謎語聊天。
三點多鍾了,大街上的太陽依然明晃晃地噴吐著洶湧的熱浪,老景從商場門口清涼的大理石上站起來,他要去找朱大頭的表妹夫。坐車時將方向坐反了,大城市的道路怎麼看也看不出南北的頭緒來,城市是一個迷宮,城市是一個陷阱,懷抱著鹹魚的老景注定在迷宮中要走彎路,要犯錯誤,要吃苦頭,要艱難摸索,這一點老景能理解,他識字不多,但參加過許多政治學習,他知道中國革命在走上正軌之前也經曆過許多坎坷和挫折,一直到遵義會議才算言歸正傳。
老景南轅北轍後在一個三十多層的證券大廈門前下車,證券大廈裏成千上萬的人正在裏麵公開賭博,投機的事業興旺發達。老景有些想不通,幾個親戚朋友在一起打牌來一點小刺激,公安局逮到後硬說是賭博要罰款兩千,而玩股票就不算賭博,摸彩票等於是明目張膽地在廣場上聚眾賭博,可不但不被處理,還貼標語、做廣告,彩旗飄揚。老景覺得世道變了,他有時跟順手帶一塊醬菜回家喝稀飯的職工過不去,確實有點小題大作了。
天熱老景心裏更煩躁。
他準備穿越馬路到對麵坐車往相反方向去。
中午的麵條被那個四川人放了許多麻辣湯,現在老景又熱又急,口渴得嘴唇幹裂,他想喝一大茶缸涼透了的茶水,可省城到處都是外國的“可樂”、“雪碧”,那是一種喝下去渴上加渴的玩藝。
過馬路跟通過鬼子封鎖線一樣麻煩,斑馬線、紅綠燈、車輛、人流,一不小心就出事。老景過了馬路後,口幹舌燥,忍無可忍之際,就吐出了一口咽不下去的唾沫,正準備上車,一個戴紅袖章的老婦女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她一把拉過老景,手很熟練地撕了一張票據塞給他:“隨地吐痰,罰款十塊!”
老景說:“我沒吐痰。”
紅袖章婦女指著地上一小塊快要耗幹的唾沫:“沒吐痰,這是什麼?”
老景說:“是唾沫。”
紅袖章婦女說你要是再狡賴就叫市容委糾察隊把你抓起來,老景說你憑什麼亂罰款,紅袖章婦女又撕了一張票據塞給老景:“你態度惡劣,再罰十塊!”
老景本想再申辯一下唾沫與痰的區別,雖然隨地吐痰罰款但並沒有規定吐唾沫也要罰款。在縣城吐痰是很自由的,有一次他在縣政府大樓走廊裏還吐過一口痰,當時一位正去上廁所的領導幹部不但沒有罰他款,還對老景友好地點了點頭。想起表弟關照的不要抬杠,他掏出了二十塊錢。其時,老景全身汗如雨下。
婦女捋了捋快要滑落下來的紅袖章,說:“罰你二十塊錢是讓你學會文明。”
老景看到圍觀的人頂著烈日看熱鬧,臉上一陣陣發燒,他覺得這種事太窩囊了,在廠裏看大門,他是專門處罰別人的,可一輩子也沒處罰過吐痰的人,再說痰吐到地上,又沒吐到你身上。
眼見天色將晚,老景一長一短的腿已挪不開步了,一窩火,胃又疼得厲害。老景坐車回旅館。
一天一事無成,老景覺得有點對不住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