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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陽光虛情假義,明亮而稠密的光線下麵流淌著川流不息的西北風,那陽光就如同雪亮的刀子將縣城低矮的建築和狹長的道路切割成明暗對比的碎塊。電線在陽光下的風中嗚嗚作響。

在這樣的天氣裏開會,人們就拚命地喝水並頻繁地上廁所。縣直各單位負責人和各鄉鎮一把手會議開到太陽落山後,縣長梁為將評選全市“十佳勤政廉潔人民公仆”的評選辦法和評選標準用一種放長線釣大魚的聲音念了一遍。

會場出現了短暫的騷動。公仆評選範圍是縣直各單位領導幹部和各鄉鎮領導幹部。在副縣長人選越來越捉摸不定的時候,全縣惟一的一名“全市十佳勤政廉潔人民公仆”在這一年冬天不僅意味著榮譽,更意味著明年春天的副縣長正式人選。這是每個人心裏都很清楚的事情,但與會者又不便公開交流意見,因而大家就繼續喝水或上廁所。

縣長梁為最後強調說,“先由各單位各鄉鎮研究推舉一名候選人,再由縣委組織部考查核實,要把能夠體現我縣各級領導幹部在反腐倡廉鬥爭中湧現出來的優秀分子推選出來。”梁縣長最後開玩笑地說十佳公仆不在縣一級的領導幹部中評選並不是因為我們縣級領導幹部都是腐敗分子,而是因為各科局各鄉鎮領導幹部是真正站在刀口浪尖上的。

王根業坐在角落裏一直沒有說話,他默默地抽著煙,也沒有多少人對他表示出過分的關注,每次這樣的會議,他都像一篇漫長文章中極其容易漏掉的一個標點符號或一張撕開號碼後沒有中獎的獎券,沒什麼實質性的意義。會議過程中,輕工局長劉立言向他借打火機抽煙,王根業順便遞給他一支煙,劉立言說:“我有煙,借個火就行了。”

王根業開會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家住在東門護城河埂下的一排平房裏,路過平房拐角處時,他看到女兒王娟正在跟劉立言的兒子劉岡抱在黑暗中全心全意地啃著,並且發出了類似於一對小老鼠偷吃糧食時的唧唧聲。王根業在距離他們五米遠的地方大聲咳嗽,王娟和劉岡迅速分開,一頭竄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晚上,王娟回來的時候給王根業送了一條棕色的羊絨圍巾,她說,“天太冷,你看是不是合適?”王根業心軟了下來,他招呼女兒坐下來,王娟很小心地坐下,臉上流露出“放我一馬”的表情。王根業說,“許多事情你還不明白,以後你就會懂得我的一番苦心了”,他摁滅了香煙,“你還小,我想你應該出去闖一闖,文明委的三四百塊錢工資是買不了幾條圍巾的。我準備跟你舅舅說一說。”王娟的舅舅在深圳的一家大公司任總經理,沒有行政級別,但坐的是“奔馳”,南京金陵飯店和上海波特曼酒店都有他常年包租的套房,而每年每處頂多隻住十天半個月的,有時候金錢能蓋住權力的光輝,有時候金錢就是權力的上級領導。

王娟想得很簡單,她說,“爸,我知道你嫌劉叔叔家沒錢,太窮了,但你也是局長,你不也是沒錢嗎?”

王根業說,“我什麼時候說劉局長家窮沒錢啦,我是怕你跟劉局長合不來,他這個人脾氣很怪。”

王娟從椅子上站起來說,“我跟劉岡結婚,又不跟他爸結婚,你這話太奇怪了!”

王根業說不要再爭論這件事了,等你舅舅有了回話才能考慮將來的事情,他說他不希望女兒在這座公共廁所很髒的小縣城裏混上一輩子,王娟對父親黯淡的政治經曆充滿了同情與理解,走向外麵的世界或許能為父親掙回一些麵子,她說,“我懂你的意思了。”

喝過酒後許多五音不全樂感很差的人總喜歡自不量力地在歌廳裏冒充很有藝術修養地吼上幾嗓子,其情景基本上是滑稽和慘不忍睹的。差不多每個科局和鄉鎮都推薦了一名領導作為“十佳”候選人,材料連篇累牘,內容真真假假似是而非。每年都有許多榮譽要評選,但沒有哪一年像今年這樣讓上上下下不顧一切地赤膊上陣,就連鐵樹鎮鎮長郭槐還上報了“十佳”材料,這一舉動既是試探縣裏對自己的真實態度,也不排斥歪打正著的癡心妄想。隻有輕工局和地震局沒有上報候選人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