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慧的臉色非常難看,這一段日子,她請假在家帶孩子。繅絲廠是集體企業,不上班不僅扣獎金,連工資都要扣。向序處處陪著小心,下班回到家裏忙著做飯和洗尿布,可餘慧還是僵著臉,擠不出一絲笑容來。向序討好地說:“你怕吃辣椒,今天中午的燴豆腐就不放辣油了!”餘慧說:“隨你的便,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向序就感到心裏澆了一盆涼水,他覺得這種冷漠畢竟比刻薄的挖苦嘲弄要好受得多,所以也就不吱聲。沒放辣椒的燴豆腐餘慧隻吃了幾筷子就扔下了,向序說:“你要給孩子喂奶,多吃一點吧!”餘慧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地說:“多吃豆腐,就有奶了嗎?”向序一時說不上話來,停了好半天才說:“明天給你買一隻老母雞回來吃!”這話說得心虛而膽怯,因為這個月的收入更少了。餘慧停了工資,自己的97元錢工資早已告罄。餘慧看著無奈而尷尬的丈夫,臉貼在小超的臉上,流出一串淚水來。
晚上,夫妻倆坐在床上看黑白電視,“為您服務”節目中的一個很漂亮的女主持人正喜悅而輕鬆地向人們介紹怎樣製作蓮花蹄筋和汽鍋雞,過了一會兒,女主持人又說夏季快要到了,今年夏天連衣裙大概有這樣幾個流行趨勢,從色調、款式方麵看……餘慧歎了一口氣,狠狠地關上電視,然後對著屋頂的日光燈發呆。孩子已經睡熟了,向序抽了一會煙,便拉過餘慧,“慧,我們讓孩子進縣直托兒所怎麼樣?”
餘慧眼睛一亮,扭過頭來顯得有些興奮,“對呀,怎麼就沒想出這個主意來呢!”她用拳頭捶了捶自己的腦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向序索性又點燃一支煙,說:“托兒所每月五十塊錢,和保姆費用一樣多,還省下了保姆吃飯和日用品花銷的錢。”
“是呀,現在保姆真難用,生病還要付藥費,等於是全包了,比我們廠的福利待遇都好,實在用不起!”餘慧說著說著就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仰起頭,望著黑糊糊的屋頂,充滿了美妙的幻想和希望。
“明天我就去縣直托兒所辦入托手續,入托後由我接送,你就放心去上班吧!”向序覺得自己應該多承擔一些責任,但他又不無條件地說:“晚上接回來後,孩子歸你管,我還得趕書稿。”
餘慧嗔怒地砸了向序一拳,“你就整天記著書稿,出版社的錢賣老婆孩子去付呀!”
這一拳砸得向序熱情高漲,他一把摟過餘慧,雙方熱情高漲地親熱了一回。隨後兩人又說了許多話,夫妻倆都一致認為托兒所的阿姨比小保姆照料孩子科學,又講究衛生,這為孩子今後和將來的生存與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上大學後兒子將更有智力和體力的競爭保證。餘慧說:“反正不能讓孩子上師範大學!”
這天晚上,向序和餘慧都過得很愉快。第二天早上,餘慧起床後破例給向序臥了三個荷包蛋,她感到丈夫確實也不容易。
臨出門前,餘慧關照向序說:“手續辦好後,買兩包好煙帶回來抽,帶嘴的‘醉翁亭’。老母雞不要買了,反正孩子入托後得給斷奶。”
向序答應著,心裏也就充滿了溫暖。
小縣城地盤太小,曆史上就沒有過托兒所的說法。全城幼兒園倒有好幾處,至於托兒所,直到三年前才建立了惟一的縣直托兒所。小城裏的人已經習慣了上幼兒園,對托兒所的概念極淡漠,向序也同樣如此。
托兒所在縣委大院後麵的一個圈得很嚴謹的小院裏。向序進去的時候就像花錢到菜市買菜一樣地理直氣壯。負責人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太太,她坐在一張桌麵空蕩的辦公桌邊接待了向序。老太太很客氣地說著一些與題無關的話,“雖說眼下實行計劃生育,可孩子比我們不計劃生育那會兒還多!”向序笑著點點頭表示接受。
老太太眯起細成一條縫的眼說:“人也太多了,縣委大院裏那麼多人,我到現在還不能全認得。你這位同誌貴姓?”
向序點著頭答道:“免貴姓向,向序。”
“縣委哪個部門的?”
“師範的。”
“你說什麼?”老太太一下子驚住了,嘴張得大大的。
向序說:“我是縣師範學校的。”
老太太臉色頓時嚴肅緊張起來,細成縫的眼睛努力睜大,“哎呀,你這位同誌怎麼這樣糊塗?也難怪,整天關在學校裏不了解外麵的情況。”老太太停頓了一會兒,像教孩子識字似的告訴向序,“縣直托兒所隻收縣委和縣政府機關的一至三周歲的小孩,辦這個托兒所主要是為了解除縣直機關領導幹部後顧之憂的,你們教師的孩子怎麼能收呢?再說床位又相當緊張。”
向序一下子傻眼了,可他還是申辯說:“我們也有後顧之憂呀,為什麼我們教師的孩子就不收?”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去問縣長!”老太太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這時,一個比向序顯然小得多的青年人,穿一身筆挺的西裝,有條不紊地走進了向序和老太太的僵局中。老太太站起身向青年人笑著問道:“李科長,孩子帶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