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夫妻倆趕到張昆新居時,好幾位客人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裏抽煙喝茶了。張昆把向序介紹給食品公司副經理王岩,工商局人秘股長劉雨,縣誌辦公室副主任錢宇,幾位紛紛站起身來跟向序握手。餘慧跟幾位笑了笑,就帶著孩子去房間裏看電視。向序看到幾位比自己年輕,也就沒有什麼顧忌,很隨意地跟他們聊天。隻是聊著聊著就插不上話了,主要是所聊的話題對向序來說相當陌生,“隔行如隔山”,搭不上話的向序漸漸地就有些別扭。不過,張昆的這幾位朋友畢竟在縣城裏很有些身份,涵養也很深,所以他們常常中斷自己的談話,主動跟向序搭腔,“向老師,現在教師的地位比文革時高多了!”
“是的,是高多了,尤其是政治地位,中央號召全社會都要尊師重教。”向序作了一些空洞的補充說明。
“住多少平方?夠住吧?”
“夠住,夠住!”向序連連回答。
“據說上次師範學校有一位老師家的保姆中毒,鬧得滿城風雨,影響很不好。總之,那位老師不該讓保姆住進廚房。”
“是呀,都講民主、平等,而有些知識分子隻是滿足於口頭上宣講,對農村的小保姆也應該平等看待,怎麼能讓人家住廚房呢?”
“我們家小保姆住15平方,至於吃飯,我們更是讓小保姆先吃,然後才輪到我們。”
“一些中小學亂收費的現象也很嚴重,什麼課外輔導費,晚自習費,說難聽一些就是老師敲詐學生,當然,向老師你們師範還是很不錯的,沒有出現這種現象。”
“巧立名目,清水衙門水不清。”
向序這時插上去說:“其實也說不上亂收費,縣一中晚自習輔導一晚上才八毛錢,要是折合鹵牛肉的話,也就是說輔導一晚上的價錢隻能買到一兩二錢熟牛肉。”
張昆從廚房裏衝出來說:“不要討論牛肉了,開飯吧,看我愛人手藝怎樣,中午還有一道清蒸甲魚,這是小黃的絕活。”張昆的妻子小黃腰裏圍著一個碎花圍裙笑盈盈地對各位抱歉地說:“隻是湊合著做的,味道不好,可不要見笑了!”
幾位朋友都說哪裏哪裏,從廚房裏鑽出來的香味早已誘得人流口水了。於是,小黃就笑了。
餘慧認真地看了看65平方的兩室一廳,她尤其不能原諒向序的是,張昆家的廁所比自己的臥室還要豪華得多,抽水馬桶、白瓷浴缸一應俱全,廁所的地上鋪著馬賽克,白瓷洗漱池上方是一麵很大的鏡子,鏡子背後是一個暗藏的化妝櫃,裏麵陳列著餘慧很熟悉但從未用過的化妝品。至於張昆家的遙控直角平麵21時日立彩電180升東芝冰箱更使餘慧嫉妒而自卑。踩在房間裏綠絨絨的地毯上,餘慧感到自己輕飄飄的如入太虛幻境,坐在亞麻布繃成的沙發上,她想得很多很多。當初自己那麼天真浪漫,好像向序的才華是結婚後自己價值連城的財富,她深深地後悔自己在談戀愛時對向序的價值誇大和過高估計,也對自己攀附學問裝點門麵的虛榮心充滿了批判的自責。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她在繅絲廠女工們麵前炫耀自己的未婚夫,同伴們也確實眼紅嫉妒餘慧一個繅絲女工攀上了一位會寫文章的大學畢業生。那時候,她看到文質彬彬的向序就覺得做學問的人就是與凡夫俗子不同一般,而今天看到向序的文質彬彬就感到向序的窩囊無能和書呆子的遲鈍。“時光不會倒流,歲月也就不再重來,當你後悔自己愚蠢的時候,愚蠢已成為不可動搖的事實。”餘慧對這段名人名言總算有了刻骨銘心的理解。
向序中午喝了許多酒。
飯後,他倒在客廳裏沙發上暈暈乎乎地睡著了,餘慧見到丈夫一副殘兵敗將相,心裏的火氣衝天而起。她一上午也沒和向序說一句話,吃完飯幫小黃收拾狼藉杯盤。小黃說:“你歇著,帶孩子去看電視吧!”餘慧不好意思地說:“不,不,孩子自己玩。真難為你了,做了這麼多菜!”小超在幾間屋跑來跑去,對這廣闊的空間充滿了欲望和熱情。他站在冰箱門前愣了好半天,手摸著圓圓的小腦袋,盡管握著手槍,可還是不敢用手去碰。
朋友們喝的酒比向序多得多,可仍能繼續說笑談天。張昆酒後陪朋友們坐,朋友們都說張昆的這套住房的采光和設備都是一流的不愧為縣府的宿舍樓。
張昆聽到朋友們誇獎,也就很謙虛了,“談不上多麼高檔,湊合著住不就得了。”
“是呀,衣食住行是關係到國計民生的大事。”
“現在的衣食行都可以靠自己的工資去維持,至於住也就不得不靠國家了。”
“是呀,我們這些國家幹部恐怕積蓄一輩子也買不到一套住房。”
“所以,能有一套房子真不容易!”
向序鼾聲四起。餘慧聽著張昆和朋友們的說話聲以及向序的鼾聲交織在一起,心裏就像灌滿了洗鍋水一樣難受,胃裏翻翻滾滾的,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