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李世民跨著矯健善走的“拳毛騧”,統帥他和齊王元吉麾下五萬多兵馬,踏著隆冬的積雪,東出潼關,在除夕這天到達東都洛陽。洛陽現在全都是秦王的部屬:任陝東道大行台右仆射的屈突通,就鎮守在洛陽;淮陽王李道玄,現在是洛州總管。秦王再度返回東都,正值新春佳節,自然軍民歡呼雀躍,受到行台、州府、縣衙各級政府機關殷勤接待。在洛陽度過除夕,過了正月初三,便從洛陽橫渡黃河,朝義軍劉黑闥的都城洺州進發。
斯時,劉黑闥已自稱漢東王,改元天造,定都洺州。這也是義軍領袖竇建德稱王定都的地方。
當初竇建德在虎牢一役幾乎全軍覆滅,十萬大軍砍殺三千,俘擄五萬,剩下的幾萬人作鳥獸散,紛紛逃往河北、山東老家。敗軍之將多盜匿庫物,回到閭裏,仍與官府對抗,惹禍滋事。唐地方官吏奉旨嚴查峻法,或酷刑鞭笞,或枉殺不赦。竇部故將高雅賢、王小胡,家在洺州府城。本欲攜家眷外逃,官吏四處搜捕,逼使他們亡命逃到貝州,會合另幾名義軍頭領範願、董康買、曹湛等,在貝州一酒肆喝酒盟誓,決定搜羅義軍餘眾,再次起事,為竇建德報仇。
高雅賢高舉著酒碗,大義凜然地道:
“王世充以洛陽降唐,其將相大臣段達、單雄信等數十人被斬,我儕倘被捕捉長安,必死無疑。十餘年來,身經百戰,九死一生,今天誰還惜此餘生?當年夏王俘淮安王李神通,以禮相待;今唐得夏王,即斬首棄市。我等深受夏王恩惠,現在不為夏王報仇,還有何麵貌見天下之士?反了――我們反了吧!”
“反了――反了――”
十幾條粗壯的臂膀高舉起來,酒碗裏的老酒咕嘟咕嘟灌了下去,砰砰砰,藍花大海碗摔碎一地。
於是合謀作亂,請高人筮卜,得“劉氏為吉”。他們商議妥當,一齊來到漳南,準備共推竇建德故將劉雅為主帥。可是劉雅聽過他們的起義計劃以後,婉拒地道:
“天下剛剛安定,我不想再起兵塗炭生靈,我勸你們都回家去,老於耕桑做一田舍郎吧!”
眾人大怒,惟恐劉雅泄露密謀,幹脆把他殺了。竇部故漢東郡公劉黑闥,性嗜酒,粗豪尚武,是竇建德少年時的密友。頗有謀略,在竇軍中,常出奇兵,無堅不摧,號為神勇將軍。當時,正好劉黑闥隱匿在漳南郊外,以種菜為生。聽到這個消息,範願喜興地說:“漢東公果敢多奇謀,寬仁容眾,恩結士卒。我們要收夏王餘眾,圖謀大事,非推劉黑闥為王不可!”他們尋了去,說了合謀計劃,一拍即合。於是共舉劉黑闥為首領,聚合了一百多名舊部,宰牛置酒,歃血盟誓,當天就攻占漳南縣府,宣告起義。
劉黑闥起事的消息傳到長安,唐皇命淮安王李神通為山東道行台右仆射,鎮守洺州,兼領魏、冀、定、滄各州,並置總管府,以圖扼殺竇建德殘部屑小之徒的再次鬧事。
然而竇建德數萬舊部隱匿民間,未得安撫;且隋末唐初,河北山東一帶,已是赤地千裏,民不聊生。文帝時,全國八百多萬戶,約四千多萬人口,倉盈充足,物資豐裕,是曆朝以來國庫最富足的時代。經過煬帝短短十多年的折騰和連年戰禍,全國人口被戰死、屠殺、餓死的超過了一半。唐皇李淵、秦王世民此時采取的征剿殺伐,嚴刑峻法的高壓政策,並不能壓服熬熬待哺的饑民,隻能激化矛盾。夏王殺富濟貧,開倉放糧的記憶猶新,現在劉黑闥重張義旗,自然得到走投無路的饑民熱烈擁護,重新走上“官逼民反”的道路。
劉黑闥義軍迅速攻陷山東鄃縣、魏州、貝州,如一團烈火,所到之處驟成星火燎原,唐室任命的魏、貝二州剌史均戰敗身死。劉黑闥悉收餘眾及器械,竇部舊人來歸,義軍迅速發展到二千多人。他們在漳南築壇祭奠竇建德,仍然打著竇建德農民義軍的旗號,告以舉兵複仇之意,劉黑闥自稱大將軍。
兗州總管徐圓朗,本是竇建德舊部,降唐以後,封魯郡公。聞聽劉黑闥起兵,陰與通謀,將唐皇派來安撫河南的盛彥師拘捕,舉兵宣告反唐。劉黑闥以徐圓朗為大行台元帥,一時間,兗、鄆、陳、杞、伊、洛、曹、戴等八州豪傑舊部紛紛響應。
徐圓朗厚待盛彥師,讓他修書給做虞城縣令的弟弟,要他舉虞城降義軍。盛彥師給他弟弟的書信是這樣寫的:
吾奉使無狀,為賊所擒,為臣不忠,誓之以死;汝善
待老母,勿以吾為念。
徐圓朗看了書信,勃然大怒,而盛彥師神色自若。徐圓朗愣了好一陣,壓住火氣,強笑著說:
“盛將軍如此壯節,我徐某不會殺你。”
因此對盛彥師待之如舊。徐圓朗連陷楚丘、濟州,自稱魯王。原深州剌史崔元遜,是竇建德的舊部,竇敗,唐室任命裴晞為深州剌史。聞劉黑闥、徐圓朗重張義旗,崔元遜與數十名黨羽合謀,在田野上弄了一輛馬車,將甲士藏匿車中,上麵以禾捆覆蓋。他們偽裝成農夫,去府衙擊鼓告狀。待裴剌史升堂,甲士從禾捆中一湧而出,將裴晞殺了,把腦袋送給劉黑闥,崔元遜一夥重新投入了義軍。
受命為山東道行台右仆射淮安王的李神通,與李藝合兵,悉發邢、洺、相、魏、恒、趙等州兵馬共五萬餘眾,在饒陽城南布陣十餘裏,與劉黑闥決戰。當時劉黑闥不到一萬人,在大堤上單行布陣,阻擋淮安王的進攻。驟然大風雪陡起烏雲狂奔,李神通乘風雪擊之,劉黑闥兵卒眼前一片灰蒙,眼看不敵;驀然風雪轉向,直朝唐軍襲來,李神通兵馬大敗,死傷近三萬人。李藝退保槁城,亦被擊敗,部將薛萬均、萬徹被劉軍生擒活捉,截發逐回,李藝引兵退守幽州。劉黑闥兵勢大震,乘勝追擊,攻陷定州,活捉李神通。
劉黑闥愛才,欲拜李神通為大將。李神通不授,劉的部將送酒肉為他壓驚,神通感激地說:
“諸君同情李某幽辱,謝謝你們以酒肉相慰,我當為感謝諸君美意,一醉方休!”
酒酣,對守衛者感激涕淋地道:
“李某擅長舞劍,願假以寶劍,為君一舞。”
守衛的人解下佩劍給他,他一邊舞劍,一邊仰天長呼:
“大丈夫受國厚恩,鎮撫一方,不能保全所守,還有什麼麵貌苟活在世上呢?”
遂引劍剌腹,被守衛者止住。劉黑闥感奇李神通的豪壯,並不為難他,將他釋放……
擊敗李神通、李藝,劉黑闥接著攻克冀州,殺剌史麹祾。趙、魏竇建德舊部,盡殺唐地方官吏投奔義軍,義軍兵馬驟增,達數萬之眾。劉黑闥移兵進逼宗城,黎州總管李世勣原先屯兵宗城,棄城走保洺州。就在武德四年臘月,劉黑闥襲擊李世勣,大破唐軍,殺步卒五千人,李世勣以身幸免。洺州土豪翻城響應義軍,劉黑闥在城南築壇,祭告天地社稷及夏王竇建德,而後入城。接著攻拔相州,俘剌史房晃,右武衛將軍張士貴逃走。再南取黎、衛二州,克邢州、趙州、魏州,殺總管潘道毅,陷莘州……不到半年時間,盡複夏王所轄舊境。
劉黑闥自稱漢東王,改元天造,定都洺州。以範願為左仆射,董康買為兵部尚書,高雅賢右領軍,徵王琮為中書令,劉斌為中書侍郎,竇建德時文武大臣悉複本位。
義軍設法行政,悉師竇氏,而作戰勇決大勝於前。
秦王李世民就是在這種嚴峻的形勢下,再次統兵東征的。武德五年正月上旬,秦王兵至獲嘉,劉黑闥聞訊,放棄相州,退守洺州。李世民克複相州,進軍肥鄉,列營洺水之上以逼義軍。斯時,幽州總管李藝率步兵數萬增援秦王世民,討伐劉黑闥。劉黑闥聞訊,留兵萬人,使範願守洺州,自己統兵拒李藝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