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天策府恩賞驚太子 搜奇才魏征入東宮(1 / 3)

長安城正中北的太極宮,是在隋文帝楊堅留下的大興城基礎上擴建起來的。煬帝將都城遷往東都洛陽以後,麵積達六千多畝(比明故宮大三倍)有四大海子、十六大殿、無數亭閣樓台、曲池水榭的大興城,便漸漸荒廢下來了。

李唐在長安建都,皇帝李淵、太子建成入主太極宮、東宮;秦王世民、齊王元吉和其他封了王的兄弟,除外任的大都住在宮城。世民居承乾殿,元吉居武德殿後院,下嫁右驍衛大將軍柴紹的平陽昭公主,因柴紹長年在外征戰,加上公主曾統率“娘子軍”為立國建過殊功,她的“將軍府”設在皇宮南麵的皇城。

秦王府承乾殿,座落在皇宮南海子旁,有個自成院落的建築群。屋宇雖然陳舊,但庭院開闊,在海子碧水嘉樹蔭映中,還有不少閑置的空房子,這符合李世民招降納叛廣置幕僚的脾性。自從晉陽起兵,一直跟在鞍前馬後的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就同住王府,如同家人。杜如晦初為王府兵曹,克定長安後,皇帝命他為陝州長史。當時秦王府僚多補外官,秦王惋惜他們一個個離去。房玄齡說:

“餘人皆不足惜,至於杜如晦,有王佐之才,大王欲經營四方,非如晦不可!”

李世民愕然道:

“啊!非公言,幾失之交臂矣。”

當即,李世民奏請父皇,將杜如晦從陝州長史召回,複為秦府兵曹參軍。從那以後,房玄齡、杜如晦,就像李世民的左右膀,須臾不曾離開。他們跟隨秦王東征西討,運籌帷幄,軍中凡要決斷之事,杜如晦無不剖決如流。秦王每破軍克城,諸將佐大都爭取寶物,惟房玄齡獨收采賢才能將,延致幕府。對驍勇有謀的猛將,他必與之深交私結,使其為秦王盡死效忠。

故時稱:“如晦善斷,玄齡善謀。”

李世民領兵在外,有時派房玄齡入朝奏事,李淵對二兒世民的善於用人,曾感歎地說:

“玄齡為吾兒陳事,雖隔千裏,皆如麵談。”

李世民身邊有房、杜二人,如虎添翼。太子建成北伐稽胡,秦王在短短兩個月內能奪取虎牢之役的全麵勝利,活捉“二王”,這其中莫不融注著房、杜二人的功勞。尉遲敬德在戰場舍生救主,在“演功”中又平安度險,亦是房玄齡平素的結交。

李世民身邊還有一賢內助,那就是他的長孫王妃。長孫氏出生在長安永興裏,隋右驍衛將軍長孫晟之女。自幼好讀書,聰明煉達,凡事都遵循婦道禮法。十三歲嫁給李世民為妻。隋大業年間,有次回永興裏娘家探親,舅母見她居室後有一異馬,高二丈,鞍勒俱全。舅舅高士廉請高人卜筮,得坤轉泰卦,斷定“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女處尊位,履中居順,此女貴不可言”。

武德元年,長孫氏冊封為秦王妃。由於秦王戰功日盛,引起太子和元吉等兄弟的妒忌,太子妃和叔伯妯娌,常在皇帝和皇後、皇妃中挑撥是非,說一些不利於世民的話。後妃又在皇帝跟前刮“枕頭風”,使李淵對老二世民產生過諸多誤會。

秦王長年出征在外,不諳後院烽火。生活在妒恨重重,爭鬥愈熾的天家的長孫王妃,以她的聰明才智和溫柔賢德的性格,盡心盡意,克守兒婦之道,孝順皇帝,恭奉妃嬪,盡力彌合皇室之間的鴻溝。這天,在龍首原演功過後,李世民和房玄齡、杜如晦回到王府。房、杜笑逐顏開,仿佛撿了個金寶寶,唯有秦王滿臉怒氣,一聲不吭。長孫氏親自侍奉過幕僚茶水後,笑微微地說:

“二位這麼高興,有什麼喜事兒?”

“主公奶奶,”房玄齡仍是笑得合不攏嘴地道,“皇上今日龍顏大悅,大賞了主公將領,連黑雷公尉遲敬德都升王府左二副護軍,還給了五十匹絹綢的獎賞。”

杜如晦也在一旁笑道:

“一場驚風漂雨,總算平平安安過去了。”

到了入夜,長孫氏服侍丈夫脫了袍靴,上了暖炕,世民還是悶悶不樂。王妃不經意地笑問:

“這次出征克定東都,皇上已有封賞,府僚都是笑嗬嗬的,你還有什麼不樂意?”

秦王悶頭倒在炕上,甕聲甕氣長歎一聲:

“想不到建成和老四,居然要取我性命……”

“啊……”長孫氏猛一怔,忽又轉換笑臉,輕描淡寫地安慰丈夫說,“不會吧,你和太子、元吉是親兄弟,怎麼會呢?”

李世民隻得把“演功”的前前後後經過,同妻子說了,掃尾仍掩飾不住惱怒地狠狠說道:

“這是王雲那畜生親口說的,他說是奉太子、齊王之令來取我的性命,當時我也不敢相信……”

“王雲跟右仆射裴寂沾親帶故……”長孫氏思考地道,“王雲這麼說,或許另有所圖,故意挑撥你們兄弟不和也說不定。”

“王雲已死,現在死無對證。”

“兄弟畢竟是兄弟……”長孫氏溫藉地靠到丈夫身邊,低聲細語地說,“要防的倒是裴寂――裴宰相,父皇非常信賴他。當年誅殺您的好友劉文靜,多半就是他的主意。”

世民聽到此,不再吱聲。劉文靜之死,對他是永難抹去的隱痛。文靜和王妃的兄弟長孫無忌,是世民年少時的摯友,親如手足。世民敦促父親晉陽起兵叛隋,文靜是最堅決支持的,裴寂卻態度曖昧。劉文靜最早參與起兵密謀,聯絡突厥,擊敗隋將屈突通,屢建功勳。李唐立朝以後,他的地位卻排在裴寂之下,意甚不平,每次廷議,總與裴寂齟齬勾鬥。父皇偏信裴寂,裴寂幫扶太子,為削弱他秦王勢力,慫恿父皇借故給文靜扣上謀反的“莫須有”罪名。

文靜申辯說:“起義之初,忝為司馬,計與裴長史位望略同。今裴為仆射,據甲第,臣官賞不異眾人,東征西討,家口無托,實有觖望之心。”對此,父皇聽不進去。他去向父皇說情:“昔在晉陽,文靜先定非常之策,始告知裴寂。及克京城,任遇懸隔,令文靜觖望則有之,哪裏會謀反呢?”父皇與裴寂已逾常情,視朝必引與同坐,入閣則延至臥內,言無不從,計無不聽,不呼“裴寂”而稱“裴監”。當朝貴戚,親近莫過於彼。父皇不聽他的衷言勸告,終於聽信裴寂讒言,在武德二年九月,將他的手足之友劉文靜處死了……

想起過去這些恩恩怨怨,李世民又是徹夜難眠。

第二天,長孫王妃進大內向皇帝、世民生母竇皇後請安,並帶去自己親手烹製的熊掌,為父皇母後滋補身體。她長得嬌小可人,且善解人意,幾句溫言軟語,把個父皇母後哄得團團轉。她還去東宮向太子、太子妃請安,裝做仿佛根本沒聽說過“演功”故事一樣。當太子試探地問昨天世民回府後的情狀時,她樂嗬嗬地說:

“他很高興。說父皇和太子對他過於台愛,給了他的部將那麼多恩賞,說今後要更好地帶兵,竭誠輔佐父皇和太子。”

太子還算忠厚,信以為真。對元吉的挑唆慫恿,差點鑄成大錯,自有三分愧疚。他呐呐地問:

“對老四,世民也沒說什麼?”

“沒有。”長孫氏停頓一下,仿佛想起什麼似地補充道,“嗯……他說過,在洛陽軍帳,對元吉偶爾失利,態度挺凶,可能讓四爺受了些委屈……我這就去四爺府呢,兄兄弟弟的,何必計較!”

“是呀,是呀……”太子落下心來,對弟王妃頗增好感。

由於長孫氏的周旋,這次太子、秦王、齊王兄弟間劍拔弩張的一場爭鬥,暫時平息下來。

鑒於隋末唐初,錢幣泛濫,以至裁皮糊紙做錢上市流通,民間不勝其弊。這年試鑄銅錢“開元通寶”,直徑八分,重二銖四參,積十錢重一兩,輕重大小較為適中。並命給事中歐陽詢撰文並書,回環可讀,這很快在全國流通。

當時置錢監於洛、並、幽、益等諸州,皇帝頒旨:秦王世民、齊王元吉各賜三爐,裴寂一爐,便宜鑄錢。其餘盜鑄錢者,格殺勿論,家口抄沒流放。鑄錢是充盈國庫的辦法,國庫是皇帝的“錢袋”,李淵不賜太子鑄錢,因為皇帝的錢袋遲早是要傳給太子的。他除賜老朋友裴寂鑄一爐外,給二兒世民、四兒元吉各鑄三爐,還是獎賞兄弟倆剿滅竇、王平定東都的豐功偉績。

東都勘定,鄭王、夏王屬下的河南、河北、荊楚、江淮府縣紛紛投向唐室,這對唐王朝向東擴展統一全國是至關重要的。李淵深知秦王世民功勞之大,是前代官品難以稱謂的,乃別表徽號,給世民加號天策上將、領司徒、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增邑兩萬戶,位在眾王公之上。詔令開天策府,置官屬,計有長史、司馬各一人;從事中郎二人;軍谘祭酒二人;典簽四人;主簿二人;錄事二人;記室參軍事二人;功、倉、兵、騎、鎧、士六曹參軍各二人,參軍事六人。天策府實際上成了秦王軍事上的顧問決策機構,權位僅次於太子東宮。

李世民以海內浸平,設立文學館於宮西,收羅天下文士,讓王府屬官杜如晦、房玄齡、虞世南、褚遂良等出以教授。當時著名的有所謂“十八學士”,計有府屬杜如晦、記室房玄齡、長史唐儉、文學虞世南、褚遂良、姚思謙、主簿李玄道、參軍蔡允恭、薛元敬、顏相時、谘議典簽蘇勖、天策府從事中郎於誌寧、軍谘祭酒蘇世長、記室薛收、倉曹李守素、國子助教陸德明、孔穎達、宋州總管府戶曹許敬宗,皆以本官兼任文學館學士。李世民供學士珍膳,恩禮優厚。還讓著名畫師閻立本為十八學士圖像,褚亮為讚。

士大夫得其入選者,時人謂“登瀛州”,榮耀無比。十八學士分三班,日夜值宿。秦王世民朝謁公事之餘,便來到館中,與諸學士討論墳藉,檢討得失,謀略政事,常常午夜方寢。文學館實際上成了李世民政治上的顧問決策班子。

李世民在天策府的所作所為,招來太子李建成的驚恐。盡管有長孫王妃從中調停,周旋,已有三十五六歲,就等著父皇傳位承繼大統的太子,也不得不多留幾個心眼了。太子嗜酒無度,不怎麼想事,禮部尚書兼太子詹事李綱,曾多次勸誡強諫。太子依然我行我素,李綱鬱鬱不得誌,最後以老病辭職,離他而去。

在劉文靜冤案中,李綱為劉文靜辯護,心是向著李世民的。始終站在太子一邊的,元老重臣中幾乎隻有裴寂。現在秦王功高震主,朝中擁護李世民為皇太子的,已大有人在。李建成有身處高處不勝寒之感,對咄咄逼人的秦王感到莫大威脅。

坐立不安的太子建成,由太子中允王珪和侍從拱擁,來到宮城外的裴仆射府。宰相府座落在宮城承天門外子城(又名皇城)的西南含光門內裏。子城是尚書省和中書、門下省六部所在地,“台省寺衛”並列期間,是唐室行政中心。由於皇帝恩寵,裴府是子城最奢華氣派的了。朱漆門樓,寬廣庭院,樓台亭閣,水光瀲灩的園子,皆稱府第之最。太子進門,門役來不及通報,五十三四歲的裴寂和正在府內的工部尚書武士彠,聞聲迎出中門,將太子一行禮迎進內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