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逼上牆兄弟圖取命 救社稷血染玄武門(2 / 3)

“不行,玄武門有重兵把守。”高士廉插言道,“負責門衛的將領是常何,那是太子李建成的人。他曾隨太子平定劉黑闥第二次起兵,常何不可能坐視不管。”

“舅父,您不必擔心。”秦王胸有成竹地說,“常何早已經是我的人了,隻是老大自己還蒙在鼓裏。”

“嗯,”房玄齡點頭道,“放在玄武門萬無一失。士廉兄剛從外任回京,有些事不大清楚,不足為怪。其實東宮、齊府想挖秦府的牆腳,秦府的人也沒躺著睡大覺。玄武門是宮掖布兵最多的地方,現在那裏門將主帥常何、副將敬君弘、中郎將呂世衡,都是忠貞不貳向著秦王。”他進一步分析說,“主公選擇在玄武門動手,這就有了五分必勝把握,剩下的五分,就看諸位猛將了。”

尉遲敬德猛一擊掌,嗬嗬笑道:

“主公英明,軍師細謀,剩下的五分――好!”他一一環視著長孫無忌、侯君集、張公謹,“我們全包了!”

眾人輕鬆下來,有了一絲兒笑容。議到雞叫頭遭,吃過夜宵,各人回房安歇,不必細表。

六月三日上午,秦王世民一個囫圇覺,睡到日上三竿,起來吃過早膳,便攜那份精心準備的密奏,騎馬來兩儀殿朝見父皇。馬蹄篤篤踏過太極宮大海子旁的楊柳岸,海子裏碧波蕩漾,荷葉田田,五彩斑爛的長尾魚鳧在碧水上起落飛旋……

好一副平靜祥和的景象啊!李世民的坐騎越是接近父皇接見皇室內臣的兩儀殿,內心越是像打鼓一般怎麼也不得平靜。啊,多藍的天,多碧的水,多美的樓、閣、亭、榭,如果不是天家,沒有骨肉相殘,父子兄弟共享這繁華美景,共享天倫之樂該有多愜意喲!可是太子、齊王要殺他,他不能束手就擒,不能不還手。隻要走進兩儀殿,將密奏呈給父皇,一場流血慘案就不可避免地要發生了――就在明天這時候,兩個兄弟就要立斃馬下。接著,是抄殺東宮、齊府所有王嫂、王弟媳、王侄子、侄女,甚至株連九族殺死與老大、老四有關的親眷、府屬、幕僚……沒有一場大血洗,就不可能根除後患。李世民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眼前隻是血,血……

大海子成了一湖血水,樓閣亭台全都濺滿了血淚。屁股下的坐騎顛躓了一下,他突然痛苦地仰天悲歎:這樣做值得嗎?一定得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嗎?父皇那裏怎麼辦?今後的史家、後人將怎樣看待“玄武門之變”?屠殺兄弟而取得皇權,這在曆史上雖然屢見不鮮,隋文帝就是這樣上台的,更不說煬帝弑父了!

但唐虞之治,五百年後的湯之治;再過五百年的文、武之治,都不是這樣啊!堯、舜的禪讓為史家稱頌,可是太子建成不是堯舜那樣的人,他最無能,也不可能把帝位禮讓給我這個老二;他不讓位也還罷了,還要與老四沆瀣一氣,聯合起來置我於死地。老四也不是省油的燈,迂闊混沌的老大全然不知老四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我老二被斬之日,便是你太子壽終正寢之時啊!與其讓心術不正壞事做絕的老四得逞,倒不如我秦王來做這個皇帝。當年晉陽起兵,父親不就答應讓我做太子,日後繼承大統嗎?十年征戰,誰的功績能與我相比?你老大、老四能比嗎?父皇如不拘泥“立長”成見,按功勞、才德封賞諸皇子,也不會把事情弄得如此糟糕,不可收拾。

李世民想到這裏,思緒理清了,心情也輕鬆了許多。坐騎篤篤來到兩儀殿前,跳下馬,將馬韁交付迎上來的小太監,整了整衣冠,鬥誌軒昂地朝大殿上走去。

老太監一見是秦王世民,也免了大聲稟報,低頭哈腰引著秦王朝大殿東閣書房走去。到了書房門外,才輕輕說聲:

“萬歲爺,天策上將秦王來了!”

說完兀自退了下去。

李世民走進東暖閣,父皇正和裴寂在下棋,旁邊站著觀陣的婕妤張氏。李世民對裴寂、張婕妤均無好感。父皇經常把裴寂引入寢宮,同睡臥榻,攜手出入,早無君臣之禮。而張婕妤憑著年輕姿色,在後宮拉幫結派,爭寵於內,爭利於朝。

“老二,來啦?”李淵知道世民進來,卻站在那兒一聲不吭,他手上夾著棋子,要落不落地問了一句。

“向父皇請安!”李世民躬躬身,還是站著不動。

裴寂回頭瞅一眼秦王,依然跟皇帝下棋。張婕妤卻一臉堆笑地走了過來,挪了挪鏤空雕花瓷墩,討好地道:

“秦王,快快請坐。”

李世民還是站著,李淵白了他一眼,終於落下棋子道:

“有事?”

“兒臣有重要密――奏!”他把“密奏”二字說得很重。

“啊!密奏?”皇帝還是輕輕勿勿地說,“呈上來吧。”

李世民激動得嗓音發顫地喊:

“請父皇摒退左右!”

李淵這才抬起頭來,瞅著激動得臉皮都在微微顫抖的老二,站了起來嘀咕一句:

“有這麼嚴重嗎?”

“關係社稷生死存亡!”李世民完全豁出來了。

“那好吧,”李淵把一盤殘局一掃,拂拂袖,“你們都下去。”

裴寂和張婕妤互望一眼,同時向皇帝曲曲膝,走出東閣。在大殿上裴寂向張婕妤遞了個眼色,張氏心領神會退了回去,隱匿在書房外的幃幕裏,支起耳朵監聽裏麵的動靜。

裏麵寂靜無聲,隻有翻動紙頁的沙沙聲。過了好一陣,傳來皇帝遲緩的腳步聲,那深重的腳步聲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突然,大概李淵停下來了,粗聲大氣地說了一句:

“你密奏的太子、齊王淫亂後宮,可有證據?”

“一切都有人證物證,父皇要有疑慮,可以傳證人問話……”

“明天,我得先召見老大、老四問清楚。上午你也來,家醜不可外揚,何況是天家之事,怎麼能鬧得沸沸揚揚滿天下都知道?世民,即算所奏全都是實,你也要以骨肉為本,大局為重。父皇自會查問明白,秉公處理,不要傷了你們兄弟和氣。”

“父親!”李世民似乎聲嘶力竭,“哪還有骨肉之情可言。太子、齊王一麵淫亂後宮,一麵盡削我秦府將佐,要把兒臣誅殺,以逞其奸。臣於兄弟實無所負,今欲殺臣,無非為世充、建德報仇。臣今枉死,永違君親,魂歸地下,實在是恥見諸賊啊!”

張婕妤聽到這裏,渾身哆哆嗦嗦。她知道李世民說“為世充、建德報仇”,用心十分險惡:表明他隻是因平叛之功而被犯忌,這樣就可以把相互殘殺的責任,全都推到建成和元吉身上了。此一說果然湊效,隻聽皇帝愕然震怒道:

“你隻管回去,明天我定要找兩個孽障問個清楚,為你作主!”

張婕妤知道秦王就要出來了,她貓一樣腳步輕捷地溜走了。也來不 及再與裴寂碰麵,在殿內陪皇帝用過午膳,便找了個去看太子妃生育的由頭,帶個貼心宮女來到太子東宮。

太子妃生第六胎,輕車熟路,申時三刻為皇室又添一胖小子。東宮上下喜氣洋洋,那些阿諛奉迎的太子黨羽、臣僚,聽說太子添喜,紛紛上門送禮致賀。太子建成和齊王元吉迎進送出,忙得不亦樂乎,根本沒顧上與張婕妤說話。

在送禮致賀的袞袞諸公中,李建成對玄武門守將常何、雲麾將軍敬君弘、中郎將呂世衡特表親昵。宮城前有承天門,與皇城相通;後通西內苑的玄武門、興安門,總共數千名禁衛軍,全由玄武門將軍總管。常何不僅扼著通向皇帝太極殿、西內苑的咽喉,而且是整個皇室成員的守護神。李建成暗暗慶幸常何、敬君弘、呂世衡皆是自己的人。像老四所說,要在宮內除掉老二,沒有這些“門神”協助是不行的。在此爭鬥日烈,刀槍見血的多事之秋,對玄武門將多多寵絡施恩是必要的。他和元吉將常何三人延進書房,賜以珍寶,大加慰勉。

直到酉時已過,宮燈初上,賀客紛紛走散。張婕妤走出太子妃的產房,裝得若無其事悠哉遊哉,來到顯德殿外,剛好碰上建成和元吉送客返回,她趨上前左右一瞥低聲說道:

“太子,我有重要密言相告!”

“哦――”李建成瞅一眼張婕妤,又瞄一眼元吉,“跟我來。”他領頭走進書房,張婕妤和元吉跟在後麵。

元吉反手關住門,張婕妤也不落坐,就快言快語說起秦王世民向皇帝密奏太子、齊王淫亂後宮,謀殺秦王之事。張婕妤說到最後,回頭瞅一眼齊王,大聲強調道:

“我是隔一層幃幕聽到的,當時皇上十分生氣,說明天要召見你們兄弟問清楚。你們不可沒有準備啊!”

“啊!這個老二,”急性子的元吉道,“我剛找他要幾個將領,他就惡人先告狀。大哥,我的奏章父皇準了沒準?”

“昨天剛送去,今天忙得這樣……”太子建成對張婕妤的密報不以為然地說,“你要挖人家的心頭肉,人家必定有所反應。什麼‘淫亂後宮’‘誅殺兄弟’,也不是頭一次說,怕個鳥。明天父皇就是不召見,我還得進去催催要人的事呢,老四,你跟我一起去!”

“行。父皇不給我秦府那幾個將領,我就不出征!”

“你們好自為之,我走了。”張婕妤已經在東宮耽擱了小半個下午,說完領著宮女走了。

太子建成和元吉還商量了好一陣子。元吉正要回府,太極殿太監來 東宮傳旨,一見齊王也在,便高興地道:

“皇帝宣太子、齊王明日上午巳時進宮見駕,奴才還正要去齊王府呢,既然齊王在此,就一並宣諭了。”

齊王元吉不冷不熱地道:

“知道了。你回去告訴聖上,太子又為他添了個胖孫兒,這是喜事兒,別盡找太子的麻煩就得了。”

“啊,太子再添龍種,大喜大喜啊!”太監一邊告退一邊說,“奴才回宮定當向皇上報喜。”

元吉回府以後,太子建成進上房看了看太子妃母子,平平安安,便來到另一愛妃宮裏,打算早一點安歇了。六月三日這一天,對於他實在太累,太煩心了。張婕妤的密報倒還在其次,最煩人的還是老四元吉。他最迂闊混沌,也知道老四的花花腸子,一母所生,誰不知道誰呢?他是要趁火打劫,取老二的地位而代之。自從看過老四的奏章,他要把老二府上的猛將全部挖走,勢焰洶洶,還說要殺回馬槍,把老二宰了。按他的德性和野心,他收拾了老二,難道就不覬覦太子之位?這是他最煩惱也最難處置之事。有老二在,老四還不敢太放肆,也許留著老二,掣肘老四,對他今後繼承大統更有好處。想到這裏,在榻上輾轉反側,拿定主意,明天參見父皇,還是撤下元吉的奏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