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產政敵流放前宰相 總百司首輔房玄齡(2 / 3)

“不怪她……風濕痛……”

“這宮殿地勢太低了,”張婕妤在一旁說,“到春天,地麵牆壁都見水,太潮濕了,上皇一到這季節就犯風濕痛。”

“嘿,怎麼說您好呢?”裴寂在宮女布好了棋子的棋枰對麵坐了下來,衝上皇不滿地道,“您在位的時候,下臣早就勸您在龍首原為自己新建一座宮殿。我都為您去踏看了多次,您總是說不忙……這不,您一遜位,宮殿也建不成了。”

“不能叫新皇帝為上皇建嗎?”張婕妤插言說。

李淵手裏舉著棋子,搖晃著道:

“你們不要去跟他說。突厥剛剛退兵,幽州李瑗又作亂,國庫也不殷實,世民也是萬事開頭難呐。”

“您倒處處為他著想,可是皇帝為您想嗎?”裴寂挪了幾個子,穩操勝券地慢慢喝了口茶,潤潤嗓子道,“其實我說魏征私蓄美女,還是為上皇著想。您是沒見過魏征家裏那女人,十足的傾國傾城,嘖嘖,這宮裏沒有一個能比得上……”

“哦,真有那樣出色?”李淵似乎來了興趣。

張婕妤白了裴寂一眼,滿懷醋意地道:

“宮內美女,是天下選送的,是裴大人為相時主持選拔的,難道裴大人還留了一手?”

“哪裏哪裏,”裴寂興致勃勃地說,“聽說那美人是揚州人,十四歲做了煬帝的貴妃;煬帝死後又做了夏王竇建德的王妃……”

“好大年紀了?”李淵放下棋子,認起真來。

“年輕,看去才二十出頭吧。”

“叫什麼名字?”

“姓曹名思燕。”

“曹思燕?”李淵手拿棋子,在棋枰上敲著,仿佛在敲著他的心事,“她怎麼到了長安,落到魏征手裏?”

“竇建德在虎牢關敗亡,”裴寂說,“是魏征和裴矩把曹美人救了出來,逃到長安的。”

“裴矩一到長安,朕就封他的官,”李淵把棋子重重一拍,仿佛拍的是裴矩的腦袋,“他怎敢不向朕稟報此事呢?”

“現在也還來得及呀!”裴寂獻媚地道。

“你能把她弄進後宮?”

“慢慢來吧,辦法總是有的……”

“尊敬的陛下,您已經是太上皇――”張婕妤揉著老皇帝的肩膀取笑說,“身子骨又這樣,您還行嗎?”

“有什麼行不行的?”

“人家可還隻二十出頭啊!”

“你比她大不過幾歲,朕什麼時候敗在你手裏過!”

“那倒也是,”張婕妤裝好賣乖地,“那就請裴大人趕快為上皇弄到這個煬帝的貴妃吧,我倒想看看是那路貨色!”

“這可不能性急,”裴寂想到第一次發難敗北,當今天子眼睛已經朝住他,便把握不足地說,“讓我找人商量商量。”

裴寂想找戶部尚書裴矩出主意,但碰了一鼻子灰。當過“三朝宰相”的裴矩,根本沒把同宗的裴寂放在眼裏,他把他當作拉皮條的佞臣,毫不客氣地拒絕道:

“曹美人是微臣兩度主子,裴某不是那種賣主求榮的小人,裴仆射你進錯門了。”

事實上,這時候,李世民已經剝奪了裴寂預議政事的實權,他那左仆射已徒有虛名。後來發生了沙門法雅事件,據偵查,裴寂跟那個心懷“怨望”的法雅有牽連,就被李世民免官,削食邑之半,放歸故裏。裴寂滯留在京師,不願回鄉,他找李淵哭訴。李淵自從退位當了太上皇,就明哲保身,隻想安樂逍遙,連自己宮殿潮濕得了風濕病,都不敢向兒皇帝提出建新宮的人,怎麼可能再出麵為裴寂去講情呢?李世民倒是找上門來了,一腳踏進公爵府,毫不留情地道:

“裴公勳不稱位,武德年間又多次滋事,就是現在還苟苟營營,好意要你歸掃墳墓,還有什麼好推辭的呢?”

裴寂沒轍,隻好灰溜溜地回到家鄉。沒多久,汾陰一狂妄男子謂裴寂的監奴說:“裴公有天分!”監奴告知裴寂,裴寂惶惶不可終日。原來有人說他謀反,那是李淵當朝,敷衍過去了。這事要傳到李世民的耳朵裏,他必死無疑。於是遣監奴暗殺了那名男子。後因監奴盜竊裴寂封邑錢百萬兩,裴府揖捕,監奴遂向朝廷舉報。

李世民看了舉報,對房玄齡、杜如晦一班朝臣說:

“裴寂有死罪四:為三公,興妖圖不軌,一也;既免官,仍憤稱國家之興皆他所謀,二也;匿妖人言不奏,三也;擅殺以滅口,四也。朕殺戮他,其理已綽綽有餘。”

房玄齡、杜如晦等看著上皇的麵子,請皇帝寬宥,遂改死刑為流放靜州。老死流放地,年六十。

流放了裴寂,罷貶了陳叔達、蕭瑀等多名老宰相,貞觀元年,封德彝去世,長孫無忌補為右仆射,原東宮舊屬王珪提拔為守侍中。經過幾次調整,貞觀三年二月,以房玄齡為尚書左仆射,杜如晦為尚書右仆射,李靖為兵部尚書,魏征守秘書監,參預朝政。

李世民原來擔任過尚書令,貞觀時期,再也無人拜為此職了。尚書左右仆射是尚書省高最長官,即左、右相。左仆射房玄齡明達政事,右仆射杜如晦引拔士類。至於台閣規模,皆二人所定。

其時世人皆說:玄齡善謀,如晦能斷,房、杜為相共掌朝政,為實現貞觀之治奠定了基礎。

李世民勵精圖治,經常引魏征入臥內,問以得失。已經行使宰相職權的魏征知無不言,皇帝欣然采納。有一次皇帝遣使征兵,有人奏曰:

“中男雖未十八,其軀幹壯大者,亦可並征。”

李世民從之,把敕令擬就好了。當時皇帝的命令要各大臣會簽後才能生效,魏征認為這個作法違反了唐朝的典章製度,不肯署敕。到了第四次還是拒絕簽署,皇帝生氣了,把魏征叫來,訓斥道:

“中男壯大者,乃奸民詐妄以避征役,取之何害,而你竟固執不肯簽署,豈有此理?”

“皇上,”魏征從容對答說,“竭澤而魚,並不是得不到魚,而是明年就捕不到魚了。毀林獵獸,並不是捉不到獸,而是明年就無獸可獵了。兵不在多,而在於精。陛下取其壯健,以道禦之,足以無敵於天下;何必多取細弱以增虛數?且陛下每雲:‘朕以誠信禦天下,欲使臣民皆無欺詐。’今即位未幾,失信於天下者,已經很多了啊!”

“朕何為失信?”李世民臉色很難看。

“陛下初即位,下詔雲:‘逋賦官物,悉令蠲免。’有司以為負秦府司庫者,非官物,征督如故。陛下以秦王升為天子,司庫之物,怎麼能說非官物呢?此其一。又頒詔雲:‘關中免二年租調,關外給複一年。’沒過多久又有敕雲:‘已役已輸者,以來年為始。’散還之後,方複更征,百姓豈無怨怪?今既征物,複又點兵,何謂來年為始呀!又,陛下所與共治天下者,在於守宰,居常簡閱,鹹以委之;至於點兵,獨疑其詐豈所謂以誠信為治呀!”

魏征娓娓道來,聽得李世民心服口服。

“朕向來以為你固執,”李世民笑了笑說,“疑卿不諳政事,今愛卿縱論國家大體,實在盡其精要。如果號令不能取信於民,則民不知所從,天下怎麼能夠達到大治?朕深受其益了。”

當時,李世民把宿衛將士,叫到顯德殿前庭,親自教習他們操練刀槍劍擊,多的時候達數百人,喊殺喧天。對於礪練優秀者,還賞以弓、刀、帛等物。魏征多次出麵諫阻道:

“按律,攜兵刃至禦所者一律收繳。現陛下使兵卒張弓挾矢於軒階之下,陛下親在其間,萬一有狂夫竊發,出於不意,誤傷了陛下,此事實非重社稷之舉呀!”

韓州剌史封同人,聞訊,甚至乘驛馬千裏迢迢趕來切諫。李世民兀自不聽,還振振有詞地道:

“戎狄侵盜,自古有之。患在邊境小安,則人主遊逸忘戰,是以寇來莫之能戰。今朕不使他們穿池築苑,專習弓矢。閑居無事,則為汝師,突厥入寇,則為汝將,這樣,中國庶民就可安居樂業了。”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說,“王者視四海如一家,封城之內,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腹,奈何對宿衛之士再加猜忌呀!”

所以李世民又是一個極有主見的君主,剌史馳諫,魏征強諫,都不能改變他認為必做之事。果不其然,宿衛將士人皆自勵,數年之間,這數百人成為了精銳之師。

仲春時節,長安城外鶯飛草長,萬物生發,正是耕種蠶桑的農忙季節。大唐受人尊敬的長孫皇後,這天率領宮廷內外命婦,乘簡樸的車輦駛向城外,舉行“親蠶”活動。

這支命婦的女人隊伍,一個個頭挽高髻,“玉蟬金雀三層插,翠髻高叢綠鬢虛”,腳著繡鞋,身穿五顏六彩的綾羅裙襖衫帔。有的裸露半臂;有的眉欺楊柳葉,裙妒石榴花;有的緒軟細頭吊,玲瓏合歡絝,真個是:織為雲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廣裁衫袖寬製裙,金鬥熨波刀剪紋。異彩奇文相隱映,轉側看花花不定。

所謂命婦,除了長孫皇後,當然還包括皇帝的嬪妃:正一品的貴妃、淑妃、德妃三夫人,正二品的順儀、順容、順華、修儀、修容、充儀等六儀,正三品的婕妤,正四品的美人、才人等。皇族宗室婦女:有正一品的大長公主、長公主、公主;從一品的郡主;正二品的縣主。高官夫人的文武一品國夫人,三品以上的郡夫人,四品郡君,五品縣君……自然是貴婦比肩,美女如雲。

在女人隊伍裏,有幾個特別引人注目:一個是長孫皇後,她地位最高,穿著最為簡樸,裙衫是舊得變灰的紫色,一點也不華美。在花枝招展的女人中,卻最為突出醒目。另一個是正二品副相、秘書監魏征的夫人裴如鳳,她現在是二品郡夫人,卻仍是一副“娘子軍”打扮,高髻上罩一塊絲綢巾,身著繡袍,很是打眼。跟裴如鳳在一起的曹思燕,她有過貴妃、王妃的頭銜,現在算不得大唐命婦,她是被如鳳拉著一道去郊外“親蠶”散散心的。她梳著高高的飛鳥髻,著黃羅銀泥裙,五暈羅銀泥衫子,上罩絲紅地銀泥帔,加上她軟玉般白潤的肌膚,令人看一眼就不忍離去的驚人美貌,在終南山下的一片桑園裏下了車,立即引起尉遲敬德那個又黑又粗的郡夫人的驚歎:

“啊!皇後,快來看!”她大大咧咧走上去,拉住曹思燕的纖纖小手,就像她魯莽的丈夫一樣魯莽地喊叫道,“這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九天仙女啊,長得真是……”

長孫皇後走了過來。曹思燕跟前早被那些年輕命婦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砸著嘴讚歎,就好象在讚賞一副宮廷仕女畫。

“哦,怎麼麵生,”長孫皇後走進人圈,細細端祥著曹美人,黠問道,“你是誰家媳婦?”

曹思燕向皇後微微躬身施禮,低頭不語。

裴如鳳代替她回話說:

“稟娘娘,她叫曹思燕,是臣妾的結拜妹妹。她十幾歲就做過隋煬帝的貴妃,那不是自願的……現在閑居在臣婦府上。”

眾命婦議論紛紛:

“啊啊啊!難怪這麼漂亮!”

“嘖嘖,做過煬帝貴妃,那還用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