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房宰相考官遭非議 真天子慧眼識馬周(2 / 3)

矣。敦行禮尚,使鄉閭之間,少敬長,妻敬夫,此則貴矣

。但令天下皆然,朕不聽管弦,不從畋獵,樂在其中矣!

特此祭告皇天後土,誠敦所至。尚饗!

祭過先農後,皇帝、太子在祭壇前接見九十九位中老年農民,賞賜酒食和絹帛,與他們促膝交談。然後,皇帝、太子各扶一犁,前麵有老農民牽牛把握犁溝方向。李世民馭牛跟馭馬一般熟悉,他犁得有模有樣;而太子李承乾,畢竟年齡還小,隻有十餘歲,且平常不像父皇尚武,性格慵惰,好聲色犬馬,身子骨瘦弱,且有足疾。太子犁了幾圈,便虛汗直冒,一看父皇像個老農民一樣,還在使犁,九十九條牛,九十九張犁排闥在上千畝的田野上,都在不倦地耕耘,他也隻得硬著頭皮堅持下去。最後,由太子少師李綱,代太子扶犁。

此次李世民的“親耕”,並不是做做樣子,敷衍天下視觀。他像皇後“親蠶”一樣,整整在田野上勞作了半天多。隻因跟隨的王公大臣太多,不便分散去農家就食,就在祭壇周圍席地而坐,與九十九位中老年農民分食宮廷送來的幹糧、湯水,就算與民“同艱共苦”吃了午餐。下午繼續耕耘,直到紅日西沉,在萬民景仰歡慶的餘韻中,結束了此次“親耕藉田”活動。

皇帝“親耕藉田”重農,對朝廷大臣有很大的影響。後來被放夏州都督的司農卿竇靜,對司農少卿趙元楷善斂財貪利十分鄙視,在部堂上,他故意對屬官大聲說:

“隋煬帝濫耗民力,奢侈重斂,死無葬身之地。如今大唐天子節儉愛民,咱們司農屬官,能不公而忘私嗎?”

趙元楷在一旁聽了,無地自容,此後有所收斂。

夏四月,太上皇李淵移居西內苑右側的大安宮。隔了幾天,皇帝李世民始禦太極殿,移居太極宮。在太極殿的首次朝會上,皇帝對眾臣語重情長地道:

“中書、門下、機要之司,詔敕有不當者,皆應據理力論。如果誰都一味順從,不敢違異,怎麼能糾正錯失呢?如此行文敕書,誰都幹得了,何必要選擇你們這些賢才呢?”

房玄齡、杜如晦率群臣頓首稱謝。所以從此以後,凡軍國大事,則中書舍人各執所見,雜署其名,謂之五花判事。中書侍郎、中書令省視審察,再轉給事中、黃門侍郎駁正。

依此規製,很少再出現敗事。

有一天,房玄齡把大理寺卿抄錄的係囚名冊,呈皇帝禦覽,李世民看過一遍,發現其中有個名叫劉恭的人,他的頸脖子上剌有一“勝”字,自我吹噓說“當勝天下”,他就因此坐罪係獄。李世民看後,對坐在一旁忙於閱處訟獄的房玄齡、杜如晦說:

“若天將興之,非朕所能除;若無天命,這個劉恭就憑脖子上一個‘勝’字,又有何為?還是把他放了吧!”

言猶未盡,他又對房玄齡、杜如晦道:

“你們兩位為仆射,當廣求賢人,廣納奇才,視才視人授用,這是宰相的職責。如此這般聽受辭訟,日不暇給,怎麼能助朕求賢治平安天下呢?”因授口諭,“今後尚書宰相細務交左右丞,唯大事應奏者,乃稟左右仆射。”

房玄齡明達吏事,且能著書立說,夙夜盡心,惟恐有什麼差失。他用人寬平公正,聽說別人有善,如同他自己擁善一樣高興,對人從不求全責備,也不以自己的喜好苛責別人。與杜如晦引拔士類相比,他常常感到自己不及。其實六部九卿台閣規模,都是他們二人所定,李世民對他們兩人,既信任,又放手。

每次李世民找房玄齡謀事,總說:

“如晦沒有來,暫時不能決斷。”

等到杜如晦來了,皇帝又總是用房玄齡之策。所以李世民常說:“玄齡善謀,如晦能斷。”

房玄齡受到皇帝如此恩待,他一如既往恭躬謹慎。皇帝命他與王珪共掌貞觀三年春幃的官考,此次科考共錄來自全國各省各州府舉子貢生二百四十二名,房玄齡、王珪身為主考官,遵循皇帝欽命“擇賢擇才”標準,沒有一個馬虎湊數,也沒有一個是主考官的親屬子弟。如此公正的錄取名冊,經皇帝欽點,就要臚傳唱名覲見皇帝時,李世民卻一連收到治書侍禦史萬年權、萬紀兩份奏折,說此次科考,房宰相取錄不公,有遺珠漏玉之憾。

皇帝看過彈奏,雖然他十分信任房玄齡,還是遣侯君集去勘查,一一重審舉子試卷,用以封人口舌。

房玄齡聽到這個消息,其實皇上並未因此申斥他,他還是連日來到朝堂,稽首請罪,誠惶誠恐地說:

“皇上,下臣沒把差事辦好,有辱聖恩,請給下臣治罪,以服天下人之心。”

“治什麼罪?”李世民嗒然一笑說,“朕讓侯君集去勘查,他還沒回話,弄不清究竟是你有失檢點,還是萬年權、萬紀二人無事生非,叫朕治你什麼罪?”

“那總是下臣給聖上惹事了。”老實巴交的房玄齡,還是把“屎盆子”一味往自己頭上扣。

在一旁處理文牘的魏征,實在聽得過意不去了,他打抱不平地衝皇帝李世民諫道:

“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是陛下常教誨臣工們的。玄齡與珪,皆朝廷舊臣,素以忠直為陛下所委。這次科考取錄二百多人,期中能無一二人不當?察其情,絕非有意隱曲徇私。若查得一二,則皆不可信,豈得複考一次?且萬紀自己一直在考場,早無駁正,因為他自己沒正進士,這才陳奏。為激怒陛下,非為是非曲直。此事得實,未足裨益朝廷;得虛,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意。望聖上三思。”

李世民一想,魏征說得很對,他立即把侯君集召了回來,欽點了進士名單。第二天臚傳唱名覲見過皇帝,新科狀元、榜眼、探花打馬遊街,二百四十二名進士騎馬去大興善寺以南的杏園,赴“探花宴”。並從進士中選出二人為“探花使”,騎著快馬遍訪長安各大名園,各園都任由他們采摘最好的花。

有詩曰:

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非議主考官房玄齡的這場風波,就這樣過去了。而房玄齡、王珪此次主考選拔的才俊,有的留在朝廷,有的被委任地方州縣。他們適逢其時,為貞觀之治作出了貢獻。

是年六月,關內漸露旱象,李世民詔令朝廷文武百官,俱上表以言得失。這既是皇帝考察臣工智謀才俊的一種方式,又是集思廣益探求治國安邦的措施。

半個月後,百官的表策陸陸續續彙集到了皇帝的龍案上。李世民翻開中郎將常何的表策,他知道常何是個粗人,沒有文化,上戰場耍槍弄棒是一員虎將,而舞文弄墨肯定難壞了他。他懷著一種苦笑搖頭的情緒想隨便翻翻,便把表折放下。然而看著看著,他的眼睛放出一種異樣的光芒,禁不住拍案叫絕:

臣曆觀夏、商、周、漢之有天下,傳祚相繼,多者八百餘

年,少者猶四五百年,皆積德累業,恩結於人,豈無僻王,賴

先哲以免。自魏、晉逮周、隋,多者五六十年,少者二三十年

而亡。良由創業之君不務仁化,當時僅能自守,後無遺德可思

,故傳嗣之主,其政少衰,一夫大呼,天下土崩矣。今陛下雖

以大功定天下,而積德日淺,固當隆禹、湯、文、武之道,使

恩有餘地,為子孫立萬世之基,豈特持當年而已。然自古明王

聖主,加因人設教,而大要節儉於身,恩加於人,故其下愛之

如父母,仰之如日月,畏之如雷霆,卜祚遐長,而禍亂不作也

。今百姓承喪亂之後,比於隋時才十分之一,而徭役想望,兄

去弟還,往來遠者五六千裏,春秋冬夏,略無休時。陛下雖詔

減省,而有司不得廢作,徒行文書,役之如故……

李世民看到這裏,仰天長歎:

“知朕者,常何也!字字切中時弊。”

但嗟歎之餘,他又想:這個糾糾武夫,怎麼一夜之間變成了智慮深遠文字奇麗的學士?於是急命大太監汪雲召中郎將常何立即進宮,他要當麵問個究竟。

常何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太極殿,見皇帝高坐龍案之上,頭也不抬地仍在看表策。他跪下去連連叩首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哦,常何。”李世民抬起頭。

“末將在。”

“賜坐。”李世民朝大太監汪雲擺手。

常何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卻怎麼也不敢落坐。他在玄武門之變中雖然有過功勞,但當時不過是一個小小門將,現在一個中郎將也不過是芥末武官,在皇帝跟前坐下去,那是要砍頭的呀!

“坐呀。”

“末將不敢。”

“什麼末將不末將的,”李世民抖抖手中的表策,十分欣賞地道,“寫得出這樣一手好文字,你可以做治書侍禦史了。”

“皇上,皇上……”常何一臉苦相,吞吞吐吐老老實實地道,“此非末將所寫。因皇上有詔令征表獻策,末將大字不識,隻好請舍下家客馬周代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