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哪朝哪代,在朝廷大臣封疆大吏中,總有那麼一些阿諛奉迎之輩,無事找事生編硬造些奇奇怪怪的所謂“祥瑞”,向皇帝表賀,以取得皇帝的青睞和恩寵,給他加官進爵。
李世民的寢殿旁有一棵老槐樹,常有白鵲在樹枝上築巢,另有一棵高過殿頂的合歡樹,不知什麼原因,樹幹近地兩尺處,膨脹起來狀如腰鼓。左右佞臣以此大做文章,表賀什麼“祥瑞”,中書令宇文士及參與其中,鬧得沸沸揚揚。
朝會時,李世民把表賀“祥瑞”的折子一甩,大聲道:
“今年雖然蝗未成災,但天仍少雨。怎麼又到處是表賀‘祥瑞’的折子?堯舜時民豐衣足食,從無祥瑞;桀、紂民愁多蹇,祥瑞不斷。後魏之世,吏焚連理木,煮白雉而食,豈不成為了至治?從今往後,外官馳報的所謂‘祥瑞’,申所司而已。”他指著中書令宇文士及說,“朕常笑隋煬帝好祥瑞。瑞在得賢,什麼鵲巢其樹,合歡如鼓,你這算什麼祥瑞?那是樹有毛病。令毀其巢,縱鵲於野。宇文呀,以其學識中書令你做不了,去做殿中監吧。”
殿中監是個管管皇帝衣食住行的官。
由於長孫皇後堅持外戚不宜在朝廷為官,擅權,她不厭其煩跟皇上進言,要親人勸兄長長孫無忌遜職,最後李世民尊重皇後意見,讓長孫無忌辭去右仆射的宰相之職,授以開府儀同三司的散官。就是皇後兄妹的舅舅高士廉,為避嫌疑,調出京城,授安州大都督。
唐代所謂散官,實際上是作為每個官員(包括職官)的實際等級與品階的,有文散階和武散階之分。文散階二十九級,如從一品開府儀同三司,正二品特進,從二品光祿大夫,正三品金紫光祿大夫、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等等。武散階四十五級,如從一品驍騎大將軍,正二品輔國大將軍,從二品鎮國大將軍,以下多以將軍、中郎將、郎將、校尉等為稱號,不一而足。
天仍少雨,中書舍人李百藥上奏曰:
“往年雖出宮人,竊聞太上皇宮及掖庭宮人,無用者尚多,豈惟虛費衣食,且陰氣鬱積,亦足至旱,請皇上續裁宮人。”
李百藥是李世民十分尊重的一位老臣,這位老臣飽讀詩書,被他稱之為“藻思沉蔚,尤工五言”,他做過一首《帝京篇》,要李百藥寫詩和唱。李百藥將和詩呈他禦覽後,他歎其絕妙,手詔稱讚道:“卿何身之老而才之壯,何齒之宿而意之新?”
李世民當然不相信這位老才子善於女人多了,“陰氣鬱積致旱”的說法,但他有他的考慮,欣然應允道:
“婦人幽閉深宮,誠為可湣。灑掃之餘,無所事事,耽誤了人家的青春。宮中除留少數差用外,悉皆放出,任她們回鄉與父母兄弟姊妹團聚,結婚生子。”
他命尚書左丞、給事中丞去太極宮、掖庭宮,將多餘的年滿二十二歲以上的宮女,登記造冊,由房玄齡圈點。貞觀二年九月,從掖庭宮西門一次放出去的宮女達三千餘人。這些幽禁多年的可憐宮女,回到父母兄妹身邊,重新享受親情,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她們結婚生子,平均每人就算生四五個孩子,就可為大唐繁殖一萬多名人口。李世民此舉既符合人性人道,在民間受到廣泛好評,又為隋末喪亂損失一多半人口急於繁殖的國家,開了個方便之門。
為裁減太極宮宮女,李世民曾親自去延嘉殿拜見太上皇,向他說明釋放宮女的用意。登基以後,一為日理萬機太忙,二因玄武門之變父子之間還存芥蒂,所以晨昏定省都由賢慧的長孫皇後代理了,李世民已有很多日子沒來看望太上皇。
走進延嘉殿。因為皇帝救了父親一命而感激不盡的張婕妤,猛一見皇帝駕臨,幾乎忘了她的太妃身份。忙不迭地把皇帝讓進上房,親自挪椅侍茶,指派宮女又是遞汗巾,送水,打扇。
李世民向上皇請過安,坐了下來,見父親略瘦了些,神情萎糜,悶悶不樂。環顧四周,這宮殿地勢低下,屋宇逼狹,設施陳舊。雖是夏末秋初,還是潮濕悶熱。突然想起張婕妤說過,上皇因此得了風濕病,他想兒子為他建一座富麗堂皇又冬暖夏涼的新宮殿,但他自己又不肯說出口。他知道父親是個庸碌又貪婪享樂的人,兒子做了皇帝,居然不敢提出要求……想起父親主動禪位的種種好處和通情達理,禁不住鼻子一酸,溫和地對上皇道:
“父親,聽說您染了風濕,好了些嗎?”
李淵半躺在舒適的軟榻上,捶了捶大腿說:
“這病是好不了了。”
“怎麼會呢?朕讓太醫好好給您看看,抓緊服藥。”
“太醫看過。”張婕妤代上皇回答,“太醫說光吃藥不行,這地方陰氣太重,得換個地勢稍高敞亮通風的地方。”
“哦――”李世民白了張婕妤一眼,他不願有人打斷他跟父親的談話,“中書舍人李百藥曾上言說:太極宮、掖庭宮幽閉閑置的宮女太多,陰氣鬱積,有諸多不利,朕想裁減釋放無用的宮女,今天特來請上皇的鈞旨,不知父親允否?”
“好,好嘛……”
李淵哼了一聲,張婕妤想說什麼,被他示意製止。
李淵其實也有自知之明,他讀過春秋大傳、《史記》和漢魏南北朝的有關史書,自從老二殺兄屠弟發生玄武門之變,他怕再出現曆史上弑父的悲劇。那不光斷送他一條小命,也斷送了好不容易開創的大唐基業,斷送了老二自己呀!所以他主動禪讓,處處順著新登基的兒子,他怕激出什麼事變,壞了父子兩代的名聲。他能享享晚福,平平安安逍遙一天算一天,所以他不提造宮殿的事。
“父親,兒子想給您另建一處宮殿。”
“宮殿?”他曾經做過這樣的夢。
“其實,殿中省把木料、石料早都準備好了。”李世民原來想為自己建一處更氣派更宏大的新宮殿,但遭到魏征、房玄齡等人勸諫;加上貞觀初災害不斷,他把禦府庫銀拿出去賑災了,所以作罷。現在,他決心為上皇盡孝道,料魏征之流也無話可說。不過他還是給自己留了條退路,模棱兩可地說,“這座新宮,遲早是要建起來的,肯定要建……但也不是一年半載的事兒。兒子為父親著想,您先徒居到弘義宮,改名大安宮,那裏較為幹爽。”
“這感情是好,”太上皇振作起來,張婕妤幫他坐直了身子,“不知你要把新宮建在何處?”
“就在龍首原上,行嗎?”
父子倆總算想到一塊去了。李淵高興地連連點頭道:
“龍首原上有一塊開闊之地,朕原來就去看過。虎踞龍盤,在那裏造一座新宮,憑欄遙望終南千峰,了如指掌;俯視京畿市肆街坊,如在檻內,那地方是太好了。”
父皇一高興,竟說了那麼多。李世民欣慰地說:
“新宮建好以後,名曰‘永安宮’,盼父親住進去以後,能夠龍體康複,永享安樂。”
“還是世民想得周到。”
父子倆完全握手言歡了。
貞觀三年春,正月初十,李世民效法長孫皇後的“親蠶”之舉,親率朝廷王爺公爵百官去京城東郊,舉行“親耕藉田”大典。天子親耕藉田原是古代儀式,自東晉以後,中原分裂,戰爭不斷,這種儀式被廢棄達數百年之久了。
在東郊灞河畔的胡家廟田野上,搭起了臨時祭壇。由當地挑選的九十九名中老年農民,九十九頭秦川大水牛,九十九張犁鏵,全都披紅掛彩,日出之時便來到了祭壇前的田疇。祭壇四周九十九丈外已由禦林軍把守,遠遠近近聞訊來看天子“親耕”的男女老少,在四周圍成了一個大圓圈,裏三層,外三層,人聲鼎沸,萬頭攢動,人山人海,都翹首等待著皇帝的降臨。
辰時剛過,就見春明門外三眼銃一連響了九十九響,在隆隆的響銃和鑼鼓弦樂聲中,前麵九十九麵旌旗、彩幢寶蓋開道,緊跟著是皇帝的龍輦和太子、王公大臣的各色官車、轎輿。這支浩蕩的車輿來到祭壇兩旁停了下來,九十九位中老年農民和遠遠的看客,全都葡伏在地,情不自禁地山呼萬歲。
皇帝李世民平常好戴翼善冠,穿赤黃繡龍常服,足蹬腰靴;今天因為要舉行祭天、“親耕藉田”大典,他頭戴皇冠,身著九龍皇袍,足蹬履,莊嚴神聖地領著太子常山王承乾,步下龍輦,在身著紫袍的大臣們的陪同下,走上祭壇。
斯時,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漸漸停息下來。
祀祭先農的大典由宰相房玄齡主祭,由中書舍人遷禮部侍郎的李百藥司儀。呈獻三牲,皇帝、太子上香,酹酒,率君臣三跪九拜。最後皇帝李世民發布了《藉田詔》,詔文曰:
自古皇王,君臨宇內,莫不受命上玄,冊名帝錄,締
構遇興王之運,殷憂屬啟聖之期。朕受命上禪,凡事以子
民百姓為本。國以民為計,民以食為命,若禾黍不登,則
兆庶非國家所有。既屬豐稔若斯,朕為億兆人父母,唯欲
躬務儉約,必不輒為奢侈。朕常欲賜天下之人,皆使富貴
。今省徭賦,不奪其時,使比屋之人,恣其耕稼,此則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