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欲封禪魏征獨強諫 好皇後機心救忠臣(1 / 3)

李世民君臣,連日歡飲,慶賀徹底消除了突厥之患的史無前例的喜事兒。這天,參加飲宴的有妻兄長孫無忌、中書令溫彥博、秘書監參知政事魏征、吏部尚書唐儉、太子率更歐陽詢、中書侍郎顏師古、禮部侍郎李百藥、夏州都督竇靜等。

這些人跟皇帝都不是一般關係,在一起親如兄弟,無話不談。李世民是個容易動怒,很難控製情緒的性情中人。他喜歡經常跟唐儉在一起下棋,唐儉也就無君臣之道,往往為了一顆棋子,爭得麵紅耳赤,誰也不肯放讓。李世民蠃了棋,高興起來,身邊什麼值錢的寶物都可以賞給唐儉,親密到每次進禦膳,非唐儉到他不吃,一定要等老棋友入席才肯動嘴。可是,有時輸了棋,李世民一怒之下,對侍臣道:

“朕不想再見唐儉這家夥了,一見就想殺他。”

他將唐儉貶斥為潭州剌史,仍然蓄怒未息。有一天,對尉遲敬德惡狠狠地大罵唐儉道:

“象唐儉這樣的畜生,竟敢輕視朕,朕想殺他,你給朕查驗一下看看他有什麼怨言沒有。”

尉遲敬德唯唯諾諾走了。第二天,李世民見到他,尉遲敬德退避不及,被逮個正著,他繃著臉問:

“哎,你去查了唐儉沒有?”

“查了,實無所聞。”

“真的沒有一句怨言?”李世民疑惑地緊緊盯著尉遲敬德,仿佛要把他也連帶宰了。

“是的,皇上,”尉遲敬德頓首說,“實無所聞。”

“笨蛋!”

李世民憤怒不已,隨手抓起一個玉笏,摔碎在地上,奮激地一甩袍袖,走了進去。到午飯時節,傳禦膳,皇帝讓在弘文殿入值的三品以上大員侍宴。喝了半杯酒,紅著臉說:

“敬德今天做了三件好事:唐儉免除了枉死,一也;朕免誤殺了大臣,二也;敬德自己也免阿諛曲從,三也,此為三利。朕有怒過之美,唐儉有再生之幸,敬德有忠直之譽,此為三益。來來來,為有此三利三益,朕與你們幹一杯。”

李世民的可愛之處是怒過如潮落,他自己冷靜下來知道錯了,或是諫臣直諫死諫,隻要他一旦明白了自己的錯失,便能聞過則喜,認真改正錯誤,決不聞過飾非。

“玄齡,草詔還是把唐儉召回來,官複原職吧。”大概他又想和唐儉“殺”上一盤了。

這次唐儉千裏迢迢出使突厥,迷惑了頡利可汗,使李靖、李世勣等將領得手,在皇帝眼裏他也算是有功之臣,所以一上酒宴,李世民便端起酒杯對唐儉稱兄道弟地說:

“小老弟,此次李靖兄能得手,你沒有功勞有苦勞,來來來,朕敬你一杯。不過,不可喝糊塗了輸棋喲!”

君臣們推杯把盞,相互嘲謔,喝得熱熱鬧鬧。那裏,長孫無忌笑嗬嗬地嘲笑歐陽詢道:

“歐陽公,你的尊容不敢恭維,有幾句話送給你――”

“好呀,在下洗耳恭聽。”歐陽詢回說。

長孫無忌竟出口成章地吟道:

聳髆成山字,

埋肩不出頭。

誰家麟閣上,

畫此一彌猴。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有的笑得前合後仰,有的笑得用雙手捂住肚子直喊道:

“趙公,趙公無忌,你畫的歐陽公這一副尊容,該呈請皇上榮登淩煙閣喲,哈哈……”

歐陽詢並不生氣,卻平平淡淡地回道:

“趙公無忌,微臣也給老兄繪有小像一幀。”

“賜教。”長孫無忌笑說。

歐陽詢不急不緩吟道:

縮頭連背暖,

漫襠畏肚寒。

隻由心溷溷,

所以麵團團。

“歐陽率更,”李世民瞅著妻兄一副團團臉,暗暗竊笑,他衝歐陽詢擠眉弄眼地道,“你就不怕皇後聽見?”

“皇後是天姿國色,”歐陽詢雖是掌管更鼓的小小率更吏,官位卑微,但他是書法大家,受到皇帝的特殊尊重,經常帶在身邊。他自然知道皇帝所指,低聲竊笑說,“天下無不景仰皇後鳳顏,然而皇後這位愚兄的尊容,微臣實不敢恭維。”

長孫無忌兀自哈哈大笑,對歐陽詢的反擊毫不在意。

這時,有人說起“懼內”――怕老婆的奇聞逸事,又有人說起大官夫人中至妒之最。溫彥博灑笑道:

“要說至妒之最,當首推司空、梁公房仆射的夫人了,這一點,當今聖上可以作證。”

大家停下酒杯,一齊望著笑咪咪的皇帝。李世民環顧左右,獨獨今天房玄齡沒來,便一板正經地道:

“房夫人是否最妒,朕不敢說。朕準備賜給房相一位美女,老實虔誠的梁公堅辭不受。後來聽說堂堂宰相懼內,怕夫人吃醋。朕讓皇後召來房夫人,加以訓誡,告訴她媵妾之流應遵的常製。皇後和顏悅色地對房夫人說――”他尖聲尖氣學著皇後的語氣,“‘房司空年長了,始終未曾納妾,皇帝既有優詔之意,夫人,我看你還是大大方方接受吧。’誰知她還是鐵心不從……”

“那天是微臣去傳的旨,”唐儉接過皇上的話續說道,“皇帝聽皇後如此這般一說,差下臣把房夫人請到兩儀殿,聖上對夫人道:‘你若寧不妒而生,就不怕寧妒而死?’那夫人說:‘臣妾寧妒而死。’於是聖上命小臣佯斟鳩酒一杯,遞與房夫人,皇上正色說道:‘如若這樣,你就飲了這杯鳩酒。’那老妒婦也真了得,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毫無留難,毫無懼色……”

“嘿嘿,碰上這樣的妒婦,”李世民放臉大笑道,“朕尚畏見,何況老實巴交的房玄齡!”

眾人又是哄堂大笑。

這時,有宮女名羅黑黑者撫琴佐酒。去年,有一西方小國進獻一個胡女,善彈琵琶,她給皇帝彈奏一曲,弦聲優雅動聽。李世民從來就不願西方番人勝過中國人,乃置酒高會胡臣,命羅黑黑隔帷聽胡女再彈奏一曲,羅黑黑一遍而盡得之。

李世民謂胡臣道:

“此曲隻應天上有,朕宮女早從九天而得之。”

胡臣驚訝不已,麵麵相覷。這時,羅黑黑懷抱大琵琶,從帷幕後輕盈曼妙地走了出來,當眾彈奏,竟一字不錯,一音不漏。胡臣見她果然是宮女,一個個驚歎不已。胡臣回國,把大唐得九天胡樂之事,添油加醋宣揚出去,竟有十數國來朝。

這次頡利可汗被擒,前後有數十萬突厥降唐。酒宴上言歸正傳,說到如何處置突厥降胡時,群臣意見大相徑庭。

“北狄自古為中國之患,”長孫無忌道,“今幸而破之,宜悉徙河南兗、豫之間,分其種落,散居州縣,教之耕織。如此,則可化胡虜為農民,永空塞北之地。”

中書侍郎顏師古附和說:

“突厥、鐵勒,皆上古所不能臣,陛下既得而臣之,請皆置之河北各地,分立酋長,領其部落,則可永保無患了。”

“突厥雖雲一國,”禮部侍郎李百藥則反對道,“然其種族又大有區別,各有酋帥。今宜使其離散,分而化之,各設君長,互不臣屬;縱欲存立阿史那氏,也隻能讓其臣屬本族而已。國分則弱而易製,勢均力敵則難相吞滅,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國。仍請在定襄置都護府,為其節度,此安邊之長策也。”

“不妥不妥,”夏州都督竇靜極力唱反調,“戎狄之性,有如禽獸,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義教,況他們有狐死必首丘之情,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將其置之中原,有損無益,恐一旦生變,犯我王輿。莫若因其破亡之餘,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爵,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柝其部落,使其權弱勢分,易為羈製,可使常為藩臣,隻有這樣才能永保邊塞安寧。”

溫彥博深思熟慮地道:

“徙於兗、豫之間,則乘違物性,非所以能存養也。比較好的辦法是,按漢武帝的故事,置降匈奴於塞下,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以實空虛之地,使為中國屏蔽,這是上上之策。”

“突厥世為盜寇,”魏征反對溫彥博的主張,引經據典地說道,“乃中原百姓之大敵。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服,既不忍盡殺,就宜縱之使還故土,切不可留在中國。人人皆知戎狄人麵獸心,弱則清服,強則叛亂,固其常性。今降眾數達十萬,數年之後,蕃息生養,必數倍而成心腹之患,不可禦也。晉初諸胡與民雜居中國,郭欽、江統,皆勸武帝驅出塞外以絕亂階,武帝不從。後二十餘年,伊、洛之東,遂為氈裘之城,此前事之明鑒也。”

溫彥博辨解說:

“王者之於萬物,天覆地載,靡有所遺。今突厥窮途末路,來降大唐,奈何棄之不受呢?孔子曰:‘有教無類。’若救其死亡,授以生業,教之禮義,數年之後,悉為吾民。選其酋長,使入宿衛,畏威懷德,何後患之有!”

通過這一場辯論,李世民左右權衡,最後采用了中書令溫彥博的主張:詔命突厥降眾,安置於東自幽州,西至靈州;劃分原突利可汗所轄之地,置順、佑、化、長四州都督府;又分頡利原轄之地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雲中都督府,以馭其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