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取高昌打通絲綢路 嫁公主唐蕃永結親(1 / 3)

李世民少年時的至交朋友、後來一起南征北戰打江山的妻兄長孫無忌,因為文德皇後生前一再請求皇帝不要讓我的兄弟掌握朝中大權,所以解除了右仆射之職,進封司空,當了幾年開府儀同三司的散官。後來宗室勳臣世封各州,長孫無忌被封為趙州剌史。然而長孫無忌還是不願為官,屢屢上表固讓。

他在一份辭官表奏中曰:

承恩以來,形影相吊,若履春冰,宗戚憂虞,如置湯火,

緬惟三代封建,蓋由力不能製,因而利之,禮樂節文,多非己

出。兩漢罷侯置守,蠲除曩弊,深協事宜,今因臣等,複有變

更,恐紊聖朝綱紀,且後世愚幼不肖之嗣,或抵冒邦憲,自取

誅夷,更因延世之賞,至成剿絕之禍,良可哀湣。願停渙汗之

旨,賜其性命之恩。

長孫無忌的兒子娶了長樂公主,他又讓兒媳婦長樂公主回京城探視父皇時,捎去他的話道:

“臣披荊棘事陛下,今海內寧一,奈何棄之外州,與遷徒何異?”

李世民隻好詔停世封剌史,將長孫無忌招回長安。這一對老朋友在弘文殿猛一相見,都唏噓不已。幾年不見,兩人都顯得老了許多,額上頻添了不少皺紋。李世民對妻兄道:

“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義,意欲公之後嗣,輔朕子孫,共傳永久;而你們反而發了那麼多牢騷,你以為朕願公等去那麼遠!”

“好啦,”長孫無忌笑嗬嗬地說,“隻要在長安,能經常見到你,我無忌什麼官不做都可以。”

“那好,暫時讓你閑散一陣。”李世民拍拍老兄弟的肩膀,又捧出一大迭有關高昌王的軍書密報道,“你回府好好給朕研究一下高昌王麹文泰的情況,高昌在南北絲綢之路的交彙點上,他要不肯臣服,就會阻斷通向波斯的絲綢之路,這是大事,關係全局。還是那句老話,先禮後兵,能文則文取,不得已而用兵。”

長孫無忌本想回長安安逸一時,會會當年秦府老友,文人雅士,沒想到皇帝又給他壓了這麼一副關係“全局”的重擔。兩人走出弘文殿,在禁苑中信步閑聊了久別之情,朝野閑話,長孫無忌抱著那一大摞子軍書密報回到府上,便埋頭研究起來。

高昌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多年來高昌王麹文泰有恃無恐,經常攔截西域各國各部落向大唐的朝貢。伊吾先臣西突厥,後來臣服大唐,每年來長安朝貢,麹文泰聯合西突厥擊之。大唐皇帝下書切責,召高昌大臣阿史那矩來京師議事,高昌王麹文泰不遣,卻遣長史麹雍來搪塞。突厥頡利可汗敗亡以後,在突厥的中國人,不少投奔高昌,皇帝詔高昌王麹文泰歸還中國人,麹文泰藏匿不遣。還與西突厥共擊焉耆,使焉耆遭受莫大損失。焉耆告到了朝廷。

李世民派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前往高昌,向麹文泰討個說法。臨行時皇帝對使臣憤怒地說:

“高昌數年以來,朝貢脫略,無藩臣之禮。高昌王所置官號,皆準天朝,他們築城掘溝,預備攻討。唐使至彼,麹文泰傲慢地道:‘鷹飛於天,雉伏於蒿,貓遊於堂,鼠噍於穴,各得其所,豈不能自生呀!’麹文泰還遣使挑撥薛延陀說:‘既為可汗,則與天子匹敵,何為拜其使者?’事君無禮,離間鄰國,為惡不誅,善何以勸!告訴麹文泰,再不改惡從善,明年當發兵擊潰高昌。”

貞觀十三年三月,薛延陀可汗遣使到長安,覲見皇帝,帶來了薛延陀可汗的話道:

“奴受恩思報,請發所部為軍導以擊高昌。”

皇帝派遣民部尚書唐儉、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帶著繒帛賞賜薛延陀可汗,並與可汗共商進取高昌之謀。

進軍高昌的事尚未定下來,在京城長安,卻發生了一件少數民族失意頭目,發動未遂宮變的驚天大案。

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結社率,當年從突利入朝,位列中郎將。結社率居家無賴,常惹事生非,遭到突利的斥罵,乃誣告其兄突利謀反。刑部很快查清是誣告,於是李世民對結社率鄙薄生厭,久不進秩。結社率懷恨在心,陰謀網結原部落心腹,得四十餘人。妄圖當晉王李治四鼓出宮時,開門辟杖,馳入宮門,直指禦帳,謀害皇帝。

是年四月甲申日,結社率糾結突利之子賀邏鶻,寅夜埋伏在宮門之外。當夜大風陡起,晉王未出,結社率驚恐不已,害怕天曉暴露自己的罪行。一不做二不休,結社率幹脆率領心腹衝入晉王李治的行宮,入四層帷幕,弓矢亂發,殺傷毫無準備的衛士數十人。幸得孫武開等帥眾奮力抗擊,結社率等不敢戀戰,馳入禦廄,盜馬二十餘匹,衝出皇宮、京城,橫渡渭水,往北遁去,欲奔其部落故地。後為唐軍追獲,結社率一夥叛賊全部斬於馬下,惟賀邏鶻逃入嶺表……

結社率一夥叛賊發動宮變的當晚五鼓時分,李世民就驚醒了。他聽說就在晉王府發生了死傷衛士數十人的流血事件,禦廄禦馬被盜走二十多匹,頓時毛發悚然,披衣下床,一邊令禦林軍嚴密防守,務必追懲結社率一夥叛賊,一邊痛苦地想起了當年安置突厥十數萬餘眾的那場大辯論。那是在歡慶頡利可汗歸服的酒宴上,說到如何處置突厥降胡時,群臣意見大相徑庭。

“北狄自古為中國之患,”長孫無忌道,“今幸而破之,宜悉徙河南兗、豫之間,分其種落,散居州縣,教之耕織。如此,則可化胡虜為農民,永空塞北之地。”

中書侍郎顏師古說:

“突厥、鐵勒,皆上古所不能臣,陛下既得而臣之,請皆置之河北各地,分立酋長,領其部落,則可永保無患了。”

“突厥雖雲一國,”禮部侍郎李百藥則以為,“然其種族又大有區別,各有酋帥。今宜使其離散,分而化之,各設君長,互不臣屬;縱欲存立阿史那氏,也隻能讓其臣屬本族而已。國分則弱而易製,勢均力敵則難相吞滅,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國。仍請在定襄置都護府,為其節度,此安邊之長策也。”

“不妥不妥,”夏州都督竇靜極力反對說,“戎狄之性,有如禽獸,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義教,況他們有狐死必首丘之情,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將其置之中原,有損無益,恐一旦生變,犯我王輿。莫若因其破亡之餘,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爵,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柝其部落,使其權弱勢分,易為羈製,可使常為藩臣,隻有這樣才能永保邊塞安寧。”

溫彥博深思熟慮地道:

“徙於兗、豫之間,則乘違物性,非所以能存養也。比較好的辦法是,按漢武帝的故事,置降匈奴於塞下,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以實空虛之地,使為中國屏蔽,這是上上之策。”

“突厥世為盜寇,”魏征反對溫彥博的主張,引經據典地說道,“乃中原百姓之大敵。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服,既不忍盡殺,就宜縱之使還故土,切不可留在中國。人人皆知戎狄人麵獸心,弱則清服,強則叛亂,固其常性。今降眾數達十萬,數年之後,蕃息生養,必數倍而成心腹之患,不可禦也。晉初諸胡與民雜居中國,郭欽、江統,皆勸武帝驅出塞外以絕亂階,武帝不從。後二十餘年,伊、洛之東,遂為氈裘之城,此前事之明鑒也。”

溫彥博辨解說:

“王者之於萬物,天覆地載,靡有所遺。今突厥窮途末路,來降大唐,奈何棄之不受呢?孔子曰:‘有教無類。’若救其死亡,授以生業,教之禮義,數年之後,悉為吾民。選其酋長,使入宿衛,畏威懷德,何後患之有!”

通過這一場辯論,李世民左右權衡,最後采用了中書令溫彥博的主張:詔命突厥降眾,安置於東自幽州,西至靈州;劃分原突利可汗所轄之地,置順、佑、化、長四州都督府;又分頡利原轄之地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雲中都督府,以馭其眾……

沒想到,他的一片好心,差點惹出了彌天大禍。這時早朝的更鼓響了,李世民也不盥洗,也不整袍,就這樣有幾分狼狽帶幾分自責地風風火火走上太極殿的龍廷。那裏,群臣聽到了昨夜發生在宮中的變故,正在嗡嗡營營地議論不已。

皇帝出現,突然鴉雀無聲。

李世民環視大殿下的群臣,語調低沉地道:

“昨晚發生在皇宮的事情,諸位愛卿大概都聽說了。這是朕當年安置突厥餘部不當,留下的禍根。有數十名衛士為此付出了鮮血和年輕的生命,這個教訓不能不說是太慘重了。”

說到這裏,他流出了眼淚,百官聽到這裏也垂下了頭。頓了好一陣皇帝才重新開口說:

“結社率一夥叛賊謀反,說明原突厥餘部安置河南多有不便。這主意是已故溫仆射彥博出的,責任不在他而在朕。中國,根幹也;四夷,枝葉也;割根幹以奉枝葉,其木安得滋榮?朕當年不用魏征之言,遂使留下後患,幾致狼狽。此教訓不可不長記,深記,永記。現詔右武侯大將軍、化州都督、懷化郡王李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賜以鼓纛;突厥及北胡在諸州安置者,令一並渡河,還其故地舊部,使其世代作藩屏,長保邊塞,欽此!”

皇帝口諭一出,群臣叩首,齊呼:

“皇帝聖明,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朝會過後,有司向留在京城的突厥首領宣旨,不少突厥首領害怕薛延陀可汗的勢力太熾,不肯出塞。李世民遣司農寇郭嗣本賜薛延陀可汗蓋有玉璽的詔書,詔書曰:

頡利既敗,其部落鹹來歸化,朕略其舊過,嘉其後善,待

其達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中國貴尚禮義,不滅人

國,前破突厥,止為頡利一人為百姓害,實不貪其土地,利其

人畜,但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於河南,任其畜牧。今戶

口蕃滋,吾心甚喜。既許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將遣突厥渡河

,複其故國。爾薛延陀受冊在前,突厥受冊在後,後者為小,

前者為大。爾在磧北,突厥在磧南,各守土疆,鎮撫部落。其

逾分故相抄掠,朕則發兵,各問其罪。

薛延陀奉旨,不說二話。於是遣思摩帥所部建牙帳於河之北,李世民親禦齊政殿為其餞行。思摩涕泣不止,為皇帝奉觴上壽說:

“奴等破亡之餘,分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複立為可汗,願萬世子孫恒事陛下。”

複遣禮部尚書趙郡王李孝恭等,攜冊書,到達渡河後部落所在地舉行儀式,築壇於河上已立之。又以左屯衛將軍阿史那忠為左賢王,左武衛將軍阿史那泥熟為右賢王。阿史那忠,蘇尼失之子也,皇帝待他甚厚,並將宗室女嫁給他為妻。出塞以後,常懷慕中國,每次見到大唐來的使者,必泣涕請其入侍,詔許之。

貞觀十三年冬十一月,李世民還是希望高昌王麹文泰能夠悔過自新,複下璽書,示以禍福,並召他來長安麵君。高昌王麹文泰竟稱疾不來。十二月,遣交河行軍大總管、吏部尚書侯群集、副總管兼左屯衛大將軍薛萬鈞,率五萬兵馬攻打高昌。

貞觀十四年初夏,經過數千裏行軍穿越荒無人煙的沙漠,石礫戈壁灘的唐軍,出奇不意地完成了對高昌的包圍。還蒙在鼓裏的高昌王麹文泰,聞聽唐軍要來攻打高昌,對左右吹牛道:

“唐去我七千裏,沙磧居其二千裏,地無水草,寒風如刀,熱風如燒,怎麼能遣致大軍呢?以往吾入朝,見秦、隴之北,城邑蕭條,非複有隋之比。今來找我,發兵多則糧運不給;三萬以下,吾力能製服。當已逸待勞,坐收其弊。若頓其城下,不過二十日,食盡必走。然後出奇兵擄之,何足憂也!”

這位高昌王坐井觀天,沒想到有西部薛延陀、吐穀渾、突厥諸部落的積極配合,侯群集、薛萬鈞率五萬大軍,隻花兩三個月時間,便順利穿越麹文泰所說的似乎不可能穿越的“地無水草,寒風如刀,熱風如燒”的二千裏沙磧,七千裏迢迢之路,如神兵天降,驀然出現在磧口。高昌王麹文泰聽說大唐五萬大軍兵臨城下,頓時嚇得呆若木雞,過於憂懼驚恐,唬得一病不起,兩三日便暴亡。

高昌匆促間立麹文泰之子智盛為王。

軍至柳穀,密探報麹文泰刻日下葬,國人鹹集墓地,諸將請行軍總管引兵襲之,侯君集不允,正色道:

“不可。天子以高昌無禮,故使吾等討伐,今襲人於墟墓之間,非問罪之師也。”

於是大張旗鼓,旌旗獵獵,進軍至高昌國一小城田城,曉諭開城門納降,不聽,乃撥軍攻打,不到中午攻破城門,擄男女七千餘口。侯君集令中郎將辛獠兒為先鋒,寅夜進逼高昌國都城。高昌軍稍有抵抗,外圍城牆攻破,大軍繼至,屯其城下。

高昌王麹智盛站在城樓上,隻見唐軍漫山遍野,刀槍閃灼,寒光徹天,遍布高昌城的四野。他不得已遣使者出城,致書侯君集。侯大將軍敞開中門迎接使者,接過使書一看,其上曰:

得罪於天子者,先王也。天罰所加,身已物故。智盛襲位

未幾,惟尚書憐察。

侯君集讓使者轉告高昌王道:

“苟能悔過,當束手軍門!”

麹智盛還在猶豫不決。因為當年高昌王麹文泰與西突厥可汗結有盟約,如有緊急求助,可汗遣其葉護屯可汗居浮圖城,為麹文泰聲援。他沒想到的是,聞侯君集大軍至,葉護可汗嚇得屁滾尿流,已兀自西走千餘裏,葉護以城降。麹智盛卻還在等待這位難兄難弟的支援。麹智盛猶豫不出,侯君集令大軍填塹壕強攻,時飛石雨點般落下,城中人皆龜縮不出迎戰。複命為巢車,高十丈,俯瞰城中,投石如雹。城中行人皆為飛石擊中,唐軍雀躍歡呼。

麹智盛走投無路,第二天開門出降。侯君集分兵略地,攻克高昌國共二十二城,計八千四十六戶,一萬七千七百餘口,拓疆域東西達八百裏,南北五百裏。

侯君集平定高昌國的六百裏急傳軍報,二十餘日後飛到長安,朝野為之歡欣鼓舞。在朝會上,李世民宣讀了侯君集平定高昌的六百裏急傳軍情喜報後,滿懷激情地道:

“侯君集、薛萬鈞立了大功,高昌國平,打通了通往西方的絲綢之路,有利大唐商貿和與西方各國的交流。朕思慮良久,欲置高昌為州縣,眾愛卿想法若何?”

大殿下無人吱聲,群臣你望著我,我望著你。既然皇上作出了設置州縣的決定,誰還去觸黴頭?

偏偏又是魏征說話了:

“陛下初即位時,麹文泰夫婦是首批來朝的‘外臣’。其後稍傲倨無禮,故加誅討。罪加麹文泰可以了,宜撫其百姓,存其社稷,複立其子,則威德披於遐荒,四夷皆悅服天子。今若收其土地以為州縣,則常須千餘人鎮守,數年一易,往來死者十有三四,供辦衣食,違離親戚,十年之後,隴右虛耗矣。陛下終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國,所謂散有用以事無用。臣未見有何好處。”

李世民這次還是沒聽魏征之言,貞觀十四年九月,詔其高昌地為西州,以可汗浮圖城為庭州,各置屬縣。後複置安西都督府於交河城,命侯君集留兵馬鎮守。

皇帝李世民這次未聽魏征之言的決斷,被曆史證明是正確的。侯君集擄高昌王麹智盛及其群臣豪傑之士還,自此大唐地域東極於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為州縣,凡東西九千五百一十裏,南北一萬九百一十八裏,形成了高度統一的泱泱大國。

李世民在統一西域的過程中,雖未直接與西突厥交鋒,然而平定高昌、焉耆、龜茲,猶如斷其雙臂,實際上是間接地與西突厥爭鬥,並將它初步製服。西突厥隻得遣使來唐,表示親善,於是絲綢之路徹底暢行無阻。李世民欣然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