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誅長史皇子惹奇禍 侯尚書落水陷東宮(1 / 3)

再說特進太子太師、司空、相州都督鄭文貞公魏征薨逝後的貞觀十七年春夏,皇帝李世民已經被太子承乾和諸皇子的不法,弄得心神不安。他有心事,再無魏征解憂,遂轉向諫議大夫褚遂良。褚遂良是武德年間大臣褚亮的兒子,學識淵博,是繼虞世南後有名的書法家,他沒有魏征的梗直和膽識,但也是一位善於辭令敢於進言的諫臣。這天李世民滿懷心事地對褚遂良道:

“舜造漆器,諫者十餘人,此何足諫?”

“奢侈者,危亡之本;”褚遂良未及細細考慮便道,“漆器不已,將以金玉為之。金玉不已,勢必搜盡天下珍寶。忠臣愛君,必防其漸,若禍亂已成,沒什麼好諫的了。”

“是啊!”李世民連連點頭說,“朕若有過,卿亦當諫其漸。朕見前世帝王和諫者,多雲‘業已為之’,或雲‘業已許之’,終不為改。如此下去,哪有不危亡的呢!”

第二天,李世民禦覽到褚遂良的一份上疏,寥寥數語,卻使他猛然驚醒。其疏曰:

漢宣帝雲:“與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田二千石乎!”陛下

今日四方仰德,不敢為非,但太子、諸王,須有定分,陛下宜

為萬代法以遺子孫,此最為當日之急。今皇子多幼稚,未知從

政,不若且留京師,教以經術,俟其年長而遣之。

李世民把褚遂良這份短短的疏表,一連看了多遍,在大殿上煩躁不安地走過來走過去。這太切中要害了,他年將五十,生了十四個皇子二十一個公主,加上諸皇弟,在各地封王、郡王兼理都督、剌史的達四十餘個。年長的太子承乾不聽教誨,就已使他傷透了腦筋,還有齊王祐在山東齊州都督任上也胡作非為,漢王元昌――那是他的皇弟,也多有不法,常遭他的譴責。就是最聰明能幹,受他寵愛的魏王泰,最近也令他越來越不放心了。那些年幼的皇子,毫無從政經驗,被封到各地做都督、剌史,本來就是失策,當年魏征、馬周都諍諫過。悔當初沒把他們留在京城,教習經術,讓他們有了理政才能,再委以重任。自古嫡庶若無良佐輔教,哪有不誤國敗家的?為輔佐太子,已煞費苦心,蕭瑀、於誌寧、張玄素、孔穎達……換了一茬又一茬,最後讓魏征做太子太師、房玄齡做太子少師,也沒把太子規教成器。太子身邊的宮臣又不宜久留,久留紐結一起,更容易出事……

皇帝想得腦袋都脹大了,也沒想出個萬全之策。最後,想起太子詹事張亮在東宮有了多年,遂擬詔,出太子詹事張亮為洛州都督,權萬紀為齊王祐的長史,這也隻是太子、諸王輔臣一次小小變動。誰知這一小小變動,竟惹來一連串彌天大禍。

權萬紀去山東上任後一個多月,太子詹事張亮將要離京去洛州都督任上。那天傍晚,在宮門外碰上吏部尚書侯君集。侯尚書一見張亮,老遠就招呼道:

“哦,張亮兄,誰把你排擠出東宮了?”

“唔,尚書大人,”張亮走了過來,開玩笑說,“除了你吏部尚書大人,誰還能把下官擠走!”

侯君集異乎親熱地挽著張亮的胳膊,走出承天門,朝大街上一酒肆走去,邊走邊嬉嬉笑道:

“嘿嘿,我侯君集蕩平高昌國回來,反遭嗔責如屋大,我又怎麼能排擠你老兄呢?猩猩惜猩猩,咱倆都是觸黴人……來來來,上酒樓去喝一杯,杯酒解千愁嘛!”

來到皇城根就近的永興坊水榭酒樓,登上二樓,挑了個臨渠的窗口桌前坐下,侯君集點了五碟下酒菜、兩瓶高梁燒老酒。端起酒杯與張亮碰了碰,歎了口長氣說:

“禍福不由人啦,老弟。”他擺起見多識廣的老資格,“像你在東宮做到太子詹事,挨下去,太子一旦登基,你少說也是個尚書、侍中,遲早都要做宰相的。這一出缺,可就難說了。”

張亮猛喝一口酒,卻又輕描淡寫地道:

“咳,我也早不想做這個詹事了,這個太子……咳……”

“太子怎麼?”侯君集頻頻敬酒。

“真難侍候……”張亮是個酒鬼,半瓶酒咕嘟一聲就喝下去了。喝了酒話就多了起來,卻又吞吞吐吐,“難侍候呀……難……”

“來,喝,喝!咱們兄弟今天喝個痛快!”侯君集再點了幾樣下酒菜,又讓酒保再來兩瓶高梁燒。他心中一直不平衡,竊以為張亮同他一樣不順心,他在東宮熟知宮幃內幕,便誘導說,“人都說太子賢明,怎麼會難侍候呢?”

“哈哈,賢明?”張亮喝得有了六七分醉意,見旁邊臨坐無人,便把一張豬肝色的關公臉伸了過來,小聲說,“太子,嘿,簡直無法無天了……他命宮監造八尺銅爐,六隔大鼎,招募一些亡命之徒,盜來民間牛馬,親自烹煮牛馬肉,然後跟那群親幸的狐群狗黨共食。”

“有這種事,去盜民間牛馬?”侯君集聽得塌嘴一笑,“貴為太子,一國儲君,真是匪夷所思。”

“還有讓你笑掉大牙的呢!”張亮酒杯不停,話也就不停,“他經常穿突厥胡服,操突厥胡語,挑選左右相貌長得像胡人的,五人編為一個部落。設穹廬,作五狼頭纛、幡旗,太子自處其中,學胡人辮發,披羊裘牧羊。每日宰羊烹煮,抽佩刀割肉相食。常對左右說:‘我試作可汗死,你們照胡人風俗給我舉行喪儀。’於是他僵臥在地上,任左右號啕哭喪,騎馬繞著他的‘遺體’走,在他身上嫠麵,紋身。過一陣子,他突然跳了起來道:‘一朝有天下,當率數萬騎獵於金城西,然後解發為突厥,委身思摩,若當一設,定不居人後。’……”

“他,他……這不是要反叛朝廷嗎?”侯君集聽得驚懼不已。

“還有……”張亮喝得醉熏熏的,話語一發不可收拾,“太子與漢王元昌特別親密,朝夕同在一起遊戲。他們往往分左右二隊,太子與元昌各統一隊,披氈甲,操竹矛,布陣大呼交戰,擊剌流血,以為娛樂。有不用命者,拿起樹枝抽打,有的被活活打死。太子在一旁樂嗬嗬地大笑說:‘使我今日作天子,明天就在禁苑中置萬人大營,與漢王分將,觀其戰鬥,豈不快活死了!’又道:‘我為天子,極情縱欲,誰敢諍諫就把誰殺了,殺他數百人,誰還敢放屁?’……”

侯君集也有了七八分醉意,聽說太子是如許無德之人,他一麵心裏十分快慰,仿佛報了一箭之仇,一麵異誌勃發,他忽地把頭伸過去,噴著一口濃烈的酒氣,得意忘形地低聲說:

“老弟,你侍候太子,如此鬱鬱不得誌,何不反了?”

“反了?”張亮抹了把臉,瞪著血紅的眼睛,“反啥?”

“反叛朝廷,我與你一起反。你在洛陽,我在京城策應……”侯君集說話,舌頭有點不聽使喚了。

張亮的酒早被侯君集嚇醒了:“反叛朝廷”,光憑這句話就要誅滅九族,就是聽到的人也要株連。張亮知道侯君集也是酒後狂言,有無這份賊心賊膽他還不十分清楚,但決不能與他再呆在一起。借故撒尿,他溜下水榭酒樓,隱沒在昏暗囂亂的夜市中。把個半醉不醒失去理智的侯君集,孤伶伶甩在酒樓上。

第二天,一覺醒來,張亮想起昨晚在酒樓侯君集說過的話,又嚇出一身冷汗。他想,不能就此一走了之,洛陽仍在皇帝鼻子底下,倘若侯君集事發,把他牽扯出來,那不還是死罪?得先下手為強。於是他讓去洛陽的車馬先等在府宅大院裏,急急朝皇宮走來。來到皇帝平常接見內臣的兩儀殿,遞牌子求見皇上。李世民聽說是新赴任洛州都督的張亮請見,知有要事,放下手頭正看的奏表,說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