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呀,治呀……想死我了!”
李治在她綿軟的胴體下格格格笑著,嗔責說:
“原來你早醒了?”
“是呀,等皇上寵幸呀。”她先脫自己,再脫勢力懸殊的對手。
“能來了嗎?”
“您還能等嗎?肖淑妃那兒沒去了吧。”
“誰還去她那兒,荷花宮徒有殘荷……”
“皇後怎麼樣?”她已施展開她獨到的手腕了,弄得他既舒服,又不至於太耗損元氣,“舒服嗎?”
“春江水暖鴨先知……”他嬉笑著,還是在撫弄著她的巨無霸,搭訕一句,“皇後連這個都沒有了,平平的。”
“那好,讓你這隻鴨公再蕩蕩春水……”
春水盈盈,殿外簷瓦上淅淅瀝瀝滴著夜雨。那是淫淫霏雨,彙集到了屋瓦上,才嘀嘀噠噠響出聲音。
皇帝終於安安靜靜沉睡過去了。早睡過一覺且又鬆了鬆筋骨的武昭儀,這陣興奮得不想再睡了。她睜開眼睛想著心事。由於她與王皇後戮力同心,共同對付第三個女人――嬌美而有機心的肖淑妃,這個本來有望取代皇後位置的肖氏,大敗而逃,如落花流水。皇帝再也沒有去過荷花宮,寵幸淑妃一次了。她最貌美善纏陰毒狡滑,再會哄勸進讒,也沒有了用武之地。
現在她把目標鎖定了王皇後,她要取而代之的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妃子,而是皇後。從她二進宮的第一天起,就有了這個雄心壯誌。短短幾個月,她就把皇後派到她身邊的心腹貼身宮女,用小恩小慧,知熱著冷,輕而易舉地拉到了自己身邊。
後宮生活最重要的方麵,也是愚人所想象不到的,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後,而是那些仆人,無數的太監、使女、廚役以及六尚二十四司的閹割和沒有閹割的男女仆人。由他們組成了一張執掌、執行權力的巨大的網。王皇後為人端莊有禮,而多少失之固執拘泥,時時不忘自己的地位,不大能體貼仆人,也不屑俯就她們,討她們歡心。皇後的母親魏國夫人,對奴婢更是粗暴急躁,動不動就打罵,奴婢對她極為憎恨。武昭儀則深知,如若沒有奴婢夾雜其中,後宮之中就不會鬧出什麼陰謀,皇後一人本事最大最狠,也是掀不起大的風波來的。
如果沒有陰謀,不渾水摸魚,她怎麼能取代皇帝冊封母儀天下的皇後呢?她機敏圓通,為達目的,她處心積慮恩威並施地拉攏下人。待她們和善大方,隻要得到皇帝的賞賜,她就把使女叫進去,把皇上賞賜的禮物厚賞給她們。尤其是服侍她最忠心的,最討她喜歡的,越曲意巴結她賞賜也就越豐。什麼禦賜的寶石、金飾、銀飾、綢緞等,她都毫不吝嗇。有時,她也偶爾以目示意,警告她們抗命不恭的危險。所以後宮太監、宮女對她又愛戴,又敬畏。太監、宮女什麼話都告訴她,什麼情況都跟她說。回宮不到半年,六宮嬪妃乃至皇帝行蹤她都清清楚楚,整個後宮都在她的掌握控製之中。
王皇後至今還蒙在鼓裏,竊以為她的宮女,都是忠實於她的,一切在她掌握之中。皇後傻就傻在這兒,為利用武昭儀擊敗肖淑妃,她在重獲皇帝恩寵時,在天子麵前盡說武氏的好話,誇讚她如何知情達理,如何忠實淳厚,善待下人。
而實際上,王皇後很快又重新失寵。自從生育後,皇帝與昭儀有了第一次雲雨承歡,他便樂不思蜀,即使臨幸承乾殿,不再朝東隻朝西,直進武昭儀的寢殿。白天來了抱抱愛不釋手的小公主,晚上來了同情人徹夜風流。武曌也就使出渾身解數,滿足皇帝欲望。對付陛下的情欲她綽綽有餘,在龍床上她冷靜自如,用腦時多,用情時少。就是這少許的情懷,就足以使本事不大的皇帝心旌搖蕩。
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把皇後拉下馬,取而代之。以武昭儀的聰明才智這也不是太難的事。但是,王皇後為人嚴謹方正,無懈可擊,這也要費武氏一番腦子和時間了。
高宗五年三月,她初試鋒芒,向皇帝提出要追贈父親的封爵,這隻是試探性的一步棋,就看你聽不聽她擺布。結果皇帝以加贈武德功臣突屈通等十三人勳爵為名,自然將武士彠囊括在內。
後寵雖衰,但皇帝並無廢黜之意。這天,皇後來到西偏殿,因為自己沒有孩子,她像皇帝一樣十分喜歡昭儀生的小公主。小寶貝正躺在二門裏的育嬰室小床上,皇後抱起來撫愛逗耍了一會兒,在後室的武氏見了突然眉毛一擰,心一狠,有了主意。使女進來稟報,她故意回避從後門溜走了。皇後一走,她又悄悄進來,狠心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掐死,用被子蓋上。她知道皇帝下朝以後一定來看孩子。
李治果然來了。武氏象往常一樣興高采烈地說起孩子多麼可愛,吃飽奶能睡上小半天。她對心腹使女春梅說:
“把小公主抱給皇上看看,裹好喲。”
春梅把孩子抱了出來,武昭儀過去接,故意拍著哄著說:
“小寶貝,爸爸皇帝來看你了,哎――”孩子不哭,不動,也不睜眼,她剛要遞給皇上,突然惶恐萬分地慘叫一聲:
“哎!孩子死了!……”她接著萬念俱灰地號啕慟哭,“天啊,我的小寶貝啊……剛吃過奶好好的,不到一個時辰,你怎麼就……”
她暈倒在李治的懷抱裏,春梅立即抱過小公主大哭著說:
“我們還以為靜靜地躺著睡呢!”
“我,我……”武氏蘇醒過來,強忍悲痛地問,“我不在屋裏時,有人來過嗎?”
一旁的秋菊搭腔道:
“皇後來了,她來看孩子。奴婢進去通報,您不在,奴婢轉回來皇後走了,孩子靜靜地躺著,奴婢就沒再去動她。”
李治憤怒的目光與悲痛欲絕的武氏目光碰在一起,真是無法相信,居然有人會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皇帝大喝道:
“把王皇後叫來!”
王皇後來了,一見春梅懷裏的小公主死了,頓時臉色慘白。她現在有口難辨,武氏在一旁哀哭,而原來在她身邊的幾個貼身宮女春梅、秋菊、夏荷等人都一口咬定:皇後進來前,孩子好好的;皇後走了,沒人動過,孩子就死了。
李治忍無可忍地喝斥皇後,王皇後近乎暈厥地跪在地上,被皇帝罵了個狗血噴頭:
“你這個賤人,原來妒忌肖淑妃,現在又妒忌武昭儀!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居然,居然敢把朕的親生骨肉害死!你還有一點人性,母愛沒有啊……你早就不配母儀天下了!你滾吧!立即搬出承乾殿,內侍!”呼叫一聲,候在殿外的內侍、內常侍應聲而進,“把王氏搬回掖庭宮麟遊殿自省,聽候發落!”
“遵旨!”
在幾名太監頭子和宮女攙扶下,皇後被連推帶拉拖走。
皇後謀殺武昭儀女兒的事,雖屬保密,但還是風言風語似是而非地傳播開來,弄得後宮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閏四月丁醜深夜,暴雨傾盆,山洪陡漲。鋪天蓋地的大洪水,朝玄武門衝泄而下。宿衛玄武門的將卒,被驚得一轟而散。聽到洪水暴發的轟鳴聲,正在巡夜的右領軍將軍薛仁貴,策馬奔來,大呼道:
“哪有宿衛之士,天子有難而畏死?”
宿衛將士乃還,與薛將軍一道登門樓疾呼,以警示宮內。皇帝李治當晚宿太極宮延嘉殿,近侍鐵臂張順,聞警,背負皇帝蹚水登高,來到大明宮含光殿。俄頃洪水漫入太極、掖庭各宮,多數殿宇被淹,被漂溺死亡衛士、太監、宮娥三千餘人。
這次山洪暴發,損失十分慘重,皇宮以外還有無數民居受損,屋毀人亡,泥淖淩街。後宮爭鬥暫且偃旗息鼓,皇帝振作精神與大臣們商議善後事宜。決定雇雍州四萬一千人築長安城外廓,進一步疏浚龍首渠、漕渠、清明渠、永安渠。務使京畿水旱無憂。
水災過後,是年秋九月的某一天,群臣進入太極殿,皇帝李治登上高高的龍座,他的臉色亢奮而又抑鬱。皇後的事使他痛心,但又張口難說。誰都知道王皇後已被幽禁掖庭宮,但這是後宮之事,隻要不是廢黜貶庶,一般廷臣都不好參奏。中書令柳奭以皇後寵衰,心自不安,主動提出解職,他已罷其中書令,仍讓他做吏部尚書。這說明他對王皇後的處置,還在猶豫之中。他最近的築城疏渠,無疑是振興之舉,他環顧左右終於開口道:
“原在先帝左右,見五品以上論事,或仗下麵陳述,或退上封事宜,終日不絕;豈今日獨無事了,為什麼眾卿都不敢說話了呢?”
太尉、左右仆射和侍中、中書令,都相視無言。待了一會兒,負責雍州民役修城的薛景宣出班奏道:
“漢惠帝築長安城,沒有多久就宴駕了;微臣竊以為,今日複修長安外城,必有大咎!”
眾臣為之一震,個個惶恐悚然。太尉長孫無忌仿佛沒聽到似的,故意在那兒裝蒜,左仆射於誌寧不得不站出來說:
“薛景宣出言不遜,請誅之!”
李治的臉始終繃得很緊,修城本來是他的主意,卻被下臣比之為漢惠帝,咒他“宴駕”,要在往常,他會欽定左仆射的處置。然而,今日是他自己提出要廣開言路,便鬆下臉來道:
“薛景宣說話雖然狂妄,若因朝會上奏開罪,恐絕言路。修城疏渠為根治水患,乃利民之舉,何來大咎?薛景宣,朕不治你的罪,你把外城按期修峻,朕忍你將功折罪。”
是歲外城峻工,關內豐稔,長安、洛州鬥米價掉至兩錢半。高麗入侵契丹,朝廷命鬆漠都督李窟哥迎戰,大敗高麗軍,軍報凱旋。
皇帝想廢王皇後,但左右掣肘,也很不容易。皇後廢立,是有朝廷嚴格禮法規定的,李治必須取得太尉舅舅和左右臣相的支持,至少能夠默認,方可奏效。
又到了歲末年終,一心想做皇後的武昭儀,勸皇帝駕幸太尉舅舅的府第,她要隨駕前往。
皇帝駕幸臣子之家,是一件殊榮,值得記入史冊。那天,長孫無忌聽說禦駕親臨,不知何故,頗覺可疑。及至看到武氏隨駕而至,立刻明白了。一進門,武氏親切地問:
“舅母呢?”
因為是探親,皇帝和武氏被迎到後花廳,太尉夫人出麵款待,賓主交談甚歡。特別是武昭儀,熱情,歡快,舅母長,舅母短地叫得令人心醉。皇帝也極力找話歡敘,但又不好開口說起要商量的事情。時間過得很快,太尉家人準備了晚宴,款待皇帝和武昭儀。武氏說:
“既然是親戚,不分男女都坐在一起吃吧,一家人不必拘禮。”
酒菜上了桌,大家舉杯歡飲。太尉的四位公子也在座,皇帝和藹地問起四位表兄弟的現況。一個剛成年,另外三個都隻有十幾歲。長孫無忌為人剛正不阿,太宗朝時,他曾堅決反對官爵世襲和外戚擅權。故除長子供職弘文館校書郎外,另外三個都待在家中尚無官爵。
皇帝當即開口道:
“朕擢拔三個表兄弟為朝散大夫!”
太尉頗覺不安,辭不敢受。
武昭儀帶幾分奉迎地道:
“舅舅是前朝元勳,為大唐立國,貞觀大治功勞赫赫,且又是本朝顧命大臣,比誰的功勞都大,朝廷當然要有所酬謝。既然皇上已有玉旨,舅舅受之無愧。”
太尉在這種情形下,再不好推辭,趕緊命三個兒子離開桌子,向皇帝磕頭謝恩。
大家喝了半天酒,敘了好一陣家常,氣氛都是輕鬆愉快的,皇帝突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從容說道:
“皇後無有生育,還要妒忌別宮,以至掐死朕不到一歲的女嬰,實在是……唉,也是沒有辦法,朕欲廢了她……這樣的女人,哪裏還能母儀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