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後、肖淑妃同時被廢,武昭儀豢養的走狗許敬宗、李義府之流便在朝廷大臣中四處散布說:
“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況天子欲立一後,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妄生非議?”
在許敬宗、李義府、袁公瑜一幹佞臣串連盅惑下,百官紛紛上表請立中宮。高宗六年十月下詔曰:
武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華選入後宮,譽
重椒闈,德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侍從
,弗離朝夕,宮壺之內,恒自飭躬,嬪嬙之間,未曾忤
目,聖情鑒悉,每垂賞歎,遂以武氏賜朕,事同政君,
可立為皇後。
這份詔書,不知出自哪位舔肥腚的文人之手,也許就是那位禮部尚書兼修國史的許敬宗。他把高宗褻瀆先帝,娶父妾為妻的亂倫之舉,粉飾得那麼冠冕堂皇。說什麼“遂以武氏賜朕”,既然如此,為何太宗崩逝時又要將武才人打入茅庵?文痞終究難以自圓其說。
皇帝的詔書已布告天下,皇後的加冕大典定在了十一月十五日。李治賜武曌名曰“則天”,與詔書頒行時大赦天下,武則天裝模作樣地向皇帝上了一道表疏,表稱:
“陛下前以妾為宸妃,韓瑗、來濟麵折庭爭,此既事之極難,豈非深情為國!乞加褒賞。”
皇後的冠冕就要戴到頭上,武則天做出大度的姿態,原諒對她大不敬的侍中韓瑗、中書令來濟,目的是分化瓦解她的敵對勢力,想營造一個好的歡樂的氣氛。皇帝也表示原諒韓瑗、來濟二人,無奈二人憂懼不已,屢請去位,李治不許。武則天暫時把仇恨記在心裏,因為她正在籌劃隆重的加冕大典。她不願自己在加冕時顯得心中有愧,不恐偷偷摸摸地舉行,要理直氣壯,要冠冕堂皇,這才是武則天的作風。
她要向長孫無忌、褚遂良一班長逆鱗的大臣示威,原來你們一再阻攔廢立皇後,王皇後還是廢了,武則天要當皇後了。要讓你們看看,讓天下人瞧瞧,皇後加冕大典,是何等盛大鋪張,何等壯觀榮耀,要賽過皇帝的登基大典。要讓世人知道,則天皇後是順理成章,堂堂正正,富麗輝煌地走上皇後的寶座,成為母儀天下的女人的。
加冕大典的日期迫近,禮部尚書許敬宗自然成了籌備一切的要角兒,裏裏外外十分賣力。加冕穿的龍袍,乘坐的鳳輦,新篆璽,以及歌章,音樂,舞姬,藝人,宴會,以及皇子、親王、公主、貴婦參加盛典要籌備的一切一切。
皇後加冕大典日期終於到了。
在太極殿廣闊高大的正殿裏,四處張燈結彩,花團錦簇,辰時二刻一過,音樂、鍾聲、鼓樂一齊奏響起來。大殿裏早已列隊等候的文武大臣,翹首望著寶座,隻見在無數侍女簇擁下,則天皇後從帷幕後麵雄赳赳氣昂昂走了出來。她頭戴鳳冠,金珠寶玉閃爍生輝,啐啐作響。她身著祭天大典時的緞袍,上繪霓虹光彩的舞鳳,紅色的寬帶自正中下垂到裙邊鞋腳,腰帶、垂彩,都和皇帝服飾一樣。
皇帝李治,仿佛為了突出他新立的則天皇後,這陣反而走在皇後後麵,甘為配角。武氏寧靜而莊重,不大不小的下頷,明亮幽邃的眼睛,處處流露出她的正派威嚴,不可一世。她要告訴世人的是,她是個合格的母儀天下的大唐皇後。
加冕的時候到了,鍾鼓音樂嘎然而止,擁擠著數百臣宰的大殿上,頓然鴉雀無聲。在所有這些人中,最為泰然自若的大概隻有武則天自己,其餘多數人顫栗自危,也有人慚顏愧色,也有人在心裏搗鼓自己日後的命運前途。長孫無忌還是沒有屈服,不肯合作,所以隻能由六十二歲的司空李世勣,代表元老勳臣向皇後授冊授璽。
皇後的印璽、金冊放置在一個玉製的寶盒裏,當李世勣捧著寶盒遞與則天皇後的那一刹那,這個在戰場上英勇剛強,在官場上卻謹慎怕事的老將軍,絕對想不到若幹年後,他要被自己得罪不起委曲求全而親授金冊玉璽的女人,開棺戮屍。
曆史就是這般無情。
有了金冊寶璽便與皇帝一道坐定了江山的武則天,挽住皇帝瘦弱的胳膊,仿佛被她提了起來似地一同登上寶座。然後是大太監何如宣讀聖旨,許敬宗、李義府之流朗誦富麗莊皇的四言體讚詩,賀詩,奏樂,禮成。
接著,在宮城西肅義門,新皇後武則天接受文武百官及番夷諸長的朝賀,這是特別安排的,前無古例的。皇帝不再參加,讓皇後一個人去出盡風頭,占盡便宜。則天皇後乘禦用的長而大的鳳輦,鳳輦周遭圍裹藍色鑲金花的帷幕,有八個窗孔,懸紫色綢彩紗簾,輦頂和後輪漆大赤朱紅。輦的兩旁飾雉翎,用以表示皇後無可爭辨的身份。馬的鞍轡韁鈴,皆裝飾得金光奪目,極盡天下之富貴。前麵有禦馬騎隊開導,華蓋紛呈,勳徽執事,彩女如雲,排列成行。
到了肅義門,武後下輦登樓,立在樓台之上,向樓下廣場跪伏朝賀的人群頻頻招手致意。廣場裏袍服袞袞,有各王子、文武官員、諸番夷酋長、使節,皆是衣冠楚楚。前排身著紫袍,佩玉帶,服金飾者為諸王或三品以上大臣;第二排,身穿淺紫袍,佩金帶的官員,為正四品;第三排,皆著藕荷色袍,佩金帶,官居五品;最後是穿深淺不同的綠色袍,佩銀帶的,為六品七品,依次排列,秩序井然。
則天皇後在樓前左右走動幾遭,藹然微笑,招手示意,答謝諸臣的叩拜敬禮。然後乘輦回到皇宮,在內宮設宴款待百官和番夷使節及夫人。酒宴上觥籌交錯,杯盤狼藉,人人仰慕則天皇後的威嚴的高貴氣派,極力不去想她的出身和為人。有些夫人注意到皇後的嘴太大,足以顯示出她貪婪的個性,也有的看出她嘴上的細紋,她那尖銳凶狠的目光,知道是個果敢堅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女人,未免可怕。
入夜,武則天又親臨麟德殿,設晚宴款待為她登上皇後寶座賣力氣獻妙計的心腹重臣,其中自然少不了許敬宗、李義府、袁公瑜、周興等人。武後親點歌舞,由太常寺禦用樂工獻藝獻舞,武則天與他們舉杯敬酒,歡娛直至深夜。
武則天做了皇後,便雄心勃勃插手朝廷政務。李治身體瘦弱,精力不濟,巴不得有個“賢內助”幫他料理一些庶務,而武後早已嫻熟宮廷奏表敕令之類的政事。這就一拍即合,相得益彰。是年冬天,武則天將許敬宗升為待詔之職,實際上成了武後的私人秘書,受命在太極殿西門每日入值。
原來反對,至今仍未臣服的長孫無忌、韓瑗、中書令來濟和西台侍郎上官儀等人,仍官居原職。武則天不願鋒芒太露,手法過急。她嫻熟曆史典故,事事經心留意,她知道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一夥,威望卓著,朝野注目。倘若一下全把他們罷黜貶斥,惹起眾怒,將適得其反。心急吃不了熱湯丸,她要等朝廷大臣、庶民百姓都習慣了她,適應了她,皇帝對她完全馴服,許敬宗、李義府的聲望已重,有了自己的實力,再來一一對付她的敵人,她自然會毫不手軟。
現在當務之急要做的頭一件事是,說服皇帝廢掉太子忠,而立她自己的兒子弘為新太子。
可是,武則天還來不及辦理好這件事,就在那年冬天,皇宮裏又發生了一樁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弄得這位新皇後醋勁大發,怒不可遏。
原來皇帝李治廢掉王皇後和肖淑妃以後,將她倆關在西內苑一座冷宮裏,本應永不再過問。可是他錯了,他心腸軟,又多愁善感,頗感良心不安。一天,雪花飄飛,武後回家省親去了,皇帝踏雪來到西內苑,身邊隻跟著大太監何如、侍衛張順。不知不覺來到囚禁廢皇後、淑妃的麟遊宮前麵,他心中突然湧出一股辛酸、內疚的負罪之感。畢竟王氏、肖氏都跟他有過十數年的夫妻之情,想到與她們有過的肌膚之親,有過的美好時光,他的心抽緊了,顫栗了。
冷宮荒草淒淒,殿門緊鎖,門旁有一個小窟窿,那是專供奴婢往裏送飯用的。這時,從裏麵傳出呻吟悲唱之聲:
帝王降兮北渚,
目眇眇兮愁予。
嫋嫋兮秋風,
洞庭波兮木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