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三十二年(開耀元年),春,正月,以太子哲初立,敕令在宣政殿擺宴,招待百官及其命婦。武則天命九部樂伎和民間散樂藝人,自宣政門入。
太常博士袁利貞諫阻道:
“正殿非命婦宴會之地,路門非倡優進禦之所,請命婦會於別殿,九部伎自東西門入,民間散樂藝人望其停用。”
這樣的諫奏武則天聽了自然不悅,但袁利貞的祖父袁昂當過太宗朝高官,他的先祖袁淑在南北朝當過宋室太尉,是名門旺族後裔,他的話說得不無道理。所以天皇李治命置宴於大明宮麟德殿,宴會之日,還賞賜袁利貞帛百段。
以劉仁軌兼太子少傅,侍中郝處俊為太子少保,裴炎為侍中,崔知溫、薛元超並守中書令。
天皇李治僅生三女,肖淑妃所生二女義陽公主、宣城公主遭到後母的擠兌,武後親生女太平公主如何呢?
武後自然將太平公主視為心肝寶貝,寵愛超過諸女及諸皇子。武後母親榮國夫人楊氏去世,她請皇帝封太平公主為女官,以薦冥福。後來吐番讚普請和親,要求娶太平公主。李治不肯割棄父女私情,為公主築太平觀充任觀主,如出家的尼姑剃度薰戒,以拒和親之事。由此可知李治終不是太宗那樣胸懷廣闊的君王,愛女太平公主是留下來了,但後世吐番麻煩不斷,太平公主在宮廷惹的麻煩更不少。
太平公主並未真正去太平觀做什麼鬼觀主,她好玩好鬧,經常在宮中穿著紫袍玉帶,戴著上巾,色彩紛呈,且歌且舞在帝後跟前。父皇笑問她道:
“女兒不做武官,怎麼有這一身打扮?”
風騷的太平公主毫無羞色地道:
“給女兒賞賜一個駙馬好不好?”
帝後自然明白女兒的意思,乃遴選光祿卿薛曜之子薛紹為駙馬。薛紹的母親為太宗女城陽公主。姑表兄妹成婚,自然是親上加親。為公主舉辦隆重的婚禮時,因駙馬薛紹當時官小,不能在皇宮舉行,借了萬年縣衙為婚館。
開耀元年秋,七月,婚禮舉行時,因為萬年縣衙門大門過於狹窄,不能盈大車通過,有司將圍牆都拆了。自興安門至宣陽坊西,數裏長的大街上,張燈結彩,設燎相屬。火燎邊疆燒烤了幾天,結果街道兩旁的槐樹都枯死了。
薛紹的兄長薛顗,以太平公主寵盛,深懷憂慮,特地去問叔祖戶部郎中薛克構。這位叔祖想了想回答道:
“帝甥娶公主,過去也有這樣的故事,要以恭慎行之,大概也不怎麼要緊。然諺雲:‘娶婦得公主,無事取官府。’不得不心存幾分畏懼啊!”
果然沒有多久,武則天以薛顗之妻蕭氏、其弟薛緒之妻成氏,皆非貴族出身,敕令她們均退婚毀約。
武後橫蠻地道:
“我的女兒尊貴無比,豈能同田舍女為妯娌呀!”
後來弄清,蕭氏乃為高祖朝宰相蕭瑀的侄孫女,可說是國家舊姻,退婚之議乃止。
薛紹跟太平公主成婚後,太平公主並不愛他,後來薛紹因琅琊王之禍被鞭笞,在牢裏活活餓死了。武後作主改嫁其侄子武承嗣,碰上武承嗣身染小疾,罷婚。最後陰謀殺死侄子武攸暨的妻子,讓太平公主與武攸暨完成了血淋淋的婚姻。
天皇李治的病越來越重,寢宮的桌案上,亂擺著一些丸散膏丹和熬好的湯藥,他天天與藥為伴。他患神經痛,經常疼痛難忍難熬,一陣陣的暈眩,渾身麻木,氣喘,上氣不接下氣。到了開耀元年,他就不能視朝了,再加上關內旱災歉收,他讓太子哲留京城長安監國,命左仆射兼太子太傅劉仁軌、中書令裴炎和薛元超輔佐,自己和武後於高宗三十三年(永淳元年)夏,四月,移駕東都洛陽就食。
武則天雖然放蕩妄為,但她並不想也不曾謀殺天皇李治。她是個絕頂聰明狡詐的女人,她自己清楚,謀殺一個公主,謀殺一個皇子,那不會惹出什麼大禍。因為那是宮廷裏的皇家私事,她為一家之長,總可以想法遮掩過去。但是皇帝要中毒而死,又是“吃錯了什麼東西”,無論如何是沒法向天下交代的。她的心腹親信也難免會要開口說話,恐怕天下就要鬧起叛變,她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雖然那麼熱衷於獨坐大唐天下,但決定寧靜以待。隻要天皇染病在床,還有一口氣,她就能獨攬朝政,也就滿意了。武則天現在雖然年近花甲,但她身體越來越壯實,精力充沛,性欲特別強,她自以為時間對她是有利的。
蒼天仿佛預示著大唐帝國災禍將臨,種種天災人禍都接踵而來。開耀元年,慧星出現。不錯,大將軍裴行儉雖然率兵戰勝了西突厥聯軍,不過軍隊若不能順利撤回來,戰爭雖勝,耗費仍然巨大。更不幸的是,就在帝後移駕洛陽就食時,從邊鄙傳來不幸的消息,禮部尚書兼金牙道行軍大總管大將軍裴行儉,薨逝在他征戰的大西北。
在前兩年,因吐番文成公主去世,請婚不成,大舉進兵侵犯青海邊境,大將軍李敬玄兩次大敗於吐番之手。戰場上,漢人慘遭殺害,士卒死於道旁棄屍荒野。自開耀元年至永淳元年,關內關外連年大旱,水災,蝗災,到處都是饑荒。在這種京都無糧的的情況下,民間就可想而知了。
說來也真是淒涼。這次鑾駕東行倉促,所帶糧食不足――也許長安已無太多糧食可帶,扈從侍駕的萬餘民兵卒,竟因兩三百裏的沿途一片荒涼,籌集不到軍糧,有成百上千人活活餓死在道旁。俗話說:“飽食思淫欲,餓寒起盜心。”因為饑餓,兩京之間僅兩三百裏的路途,竟四處盜賊紛起。太宗朝的貞觀盛世,至此喪失殆盡了。
武則天憂慮沿途碰上盜賊,命監察禦史魏元忠檢校車駕前後防衛,以防盜賊傷了“二聖”半神之體。魏元忠受詔,即來到赤縣監獄,提審犯人,得一江洋大盜,神采言語皆異於眾人。他命為大盜解去桎梏,給他穿上冠帶,護駕以從,與他同食同宿。魏元忠對大盜說:
“請你出來,托以黠盜,防盜。”
大盜笑答說:
“沒事,沿途盜賊鄙人皆熟,無憂。”
及抵東都洛陽,沿途除了餓死的士卒軍馬外,其餘竟未遭盜賊所傷,也不失一錢。這種“以毒攻毒,以賊防賊”的高招,也真是高宗駕崩前最可悲的一幕了。
天皇、天後率群臣到達東都洛陽後,將黃門侍郎郭待舉、兵部侍郎岑長倩、秘書員外少監、檢校中書侍郎郭正一、吏部侍郎魏玄同並與中書門下,同承受進止平章事。也就是說,讓這些資質尚淺的外司四品的官員參預政事,幹起了宰相職責的工作。以平章事為名讓四品官員參預政事,從這時候開始。這是因為地位高的仆射、侍中、中書令劉仁軌、裴炎、薛元超皆留在京城輔佐太子,隨同帝後來到洛陽的高官隻有中書令崔知溫,而武則天身邊必須要重新組織一個宰相班子,所以才有“以平章事參預朝政”的新規定了。
武後對崔知溫說道:
“郭待舉等資任尚淺,現在要他們預聞政事,其名份不可與你們同日而語,惟職責相似乃爾。”
真是行船遇著打頭風,屋漏偏遭連夜雨。抵達東都洛陽就食不到一個月,洛陽連遭數日大雨,洪水暴發,洛陽城遭大洪水淹浸。滾滾洪波巨浪,把皇宮前的三座大橋吞卷而去。房屋倒塌衝毀,數萬城內外百姓慘遭淹斃。六月,北方麥子被雨水毀損,隨後苦旱,麥田龜裂。西北各地蝗蟲猖獗,把地麵殘留莊稼一掃而光。緊跟著瘟疫流行,京城裏缺乏糧食,餓死的人越來越多,餓殍在大街上無人收拾。人們饑餓至極,竟出現人吃人的慘劇。結果法律秩序蕩然無存,鄉間餓殍遍野,盜賊橫行。仿佛惟恐災難不夠齊全,二月又多處發生大地震,洪水侵害山東,真是蒼天赫然震怒了……
躺在病榻上的天皇李治,被武則天封鎖了消息。那些壞消息他一概聽不到,能聽到的是武後讓身邊的四品平章事的新進們編造出來的“天下太平”,“祥瑞出現”的神話。
天下最澇,最旱,最蝗,最地震,武則天她淹不死,也餓不死,震不死,因為她是半神之體。她忽地被泰山封禪的壯舉激動著,發誓要封遍天下五嶽。現在再去封山,就該她唱主角了,天皇的身體恐怕很難支持他登上山頂,也難應付那些繁重的祭祀典禮了。而她能,五十八歲的老婆子健壯得像一頭母牛,何況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她喜歡遊曆天下名山,她想趁現走得動,趕緊去封中嶽嵩山、北嶽恒山、南嶽衡山。而西嶽華山就在眼皮子底下,那倒不用著急。
那就先去封嵩山吧!好大喜功的武則天想:去嵩山,往返路程不算遠。她樂意人們傳說,當年孔子上泰山,使泰山成為傳統的昊天上帝所居之地。現在武則天朝嵩山,也使嵩山成為昊天上帝所居之所,那樣能流傳千古。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山以人傳,人以山名,她武則天豈不就永垂千古了!
她要做一個永垂後世的女皇。就在在災難頻仍民不聊生的時候,她想的是封嵩山。於是,在當年秋七月,她敕令在嵩山南坡修建奉天宮,以示奉敬上蒼之意。
監察禦史李善感諫道:
“陛下封泰山,告太平,致群瑞,已與三皇、五帝比隆。數年以來,菽粟不稔,餓殍相枕,四夷交侵,兵車歲駕;陛下宜恭黔思道,以禳災譴。現在卻反其道而行之,乃更廣營宮室,勞役不休,天下莫不失望。臣添為國家耳目,竊以此為憂,伏願納臣愚妄之言,停封山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