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因殺唐室王公有功,死前數月官升尚書省左仆射,成了炙手可熱的左宰相。來俊臣與索元禮兩人名字合起來為“來索”,當時不管官民聽到“來索”二字便毛發悚然,因為“來索”即是來搜捕之意。達官貴人的深宅府第的婢女,聽到敲門聲,出門一看是肅政台的官員,便臉色大變地回來呼喊:
“來……索……”
這便跟說“鬼來了”一樣可怕,主人一家便被唬得麵如土色,這一家就算完了。主人官最大,也免不了砍頭一死,家人流放為奴,家園破毀無遺,徒然一片廢墟瓦礫了。
來俊臣的同僚王弘義,曾戲稱這位禦史中丞的麗景門內監獄為“例竟門”,意謂被告一進麗景門便一例無救。不論密告被控何罪,來俊臣第一步先從鼻孔灌醋,然後將其拋置在臭氣熏天的土坑中,不給飲食,犯人饑至自咬衣絮,再繼之以神經疲勞。犯人被接連盤問,不許睡眠,一連數日數夜不睡,頭腦昏昏迷迷分不表白天黑夜,東西南北,於是問什麼招供什麼,最後罪行成立處死問斬。此法百試百驗。
來俊臣還創立了十大新奇的枷刑,有所謂“定百脈”、“突地吼”、“死豬愁”、“求破家”、“反是實”等名目。或以椽關手足而轉之,謂之“鳳凰曬翅”;或以物絆其腰,引枷向前,謂之“驢駒拔橛”;或使跪捧重枷累甓其上,謂之“仙人獻果”;或使立高木之上,壓枷尾向後,謂之“玉女登梯”;或倒懸其身,石綰其首,或以臭泥灌鼻……每得一囚,輒先陳械具以示相脅,見者皆戰栗流汗,望風自誣。每有赦令,來俊臣遂令獄卒先殺監中重囚要犯,再行宣旨。
索元禮、來俊臣、周興,是武則天豢養的一夥殺人魔王,朝廷內外畏此數人,甚於虎狼。
則天四年(垂拱三年),春,正月,封皇孫一大是大非斬李成美為恒王,李隆基為楚王,李隆範為衛王,李隆業為趙王。將決定大唐中興命運的李隆基(唐玄宗),出生於武太後執政的垂拱元年(685年),斯時還隻有三歲。
武則天命左相蘇良嗣留守西京長安,維持朝廷正常運轉。而東都洛陽的殘殺迫害之風還在雷厲風行地進行。大唐臣子中,尚有一些忠貞不阿之士,或為正義甘心就戮;或盡其所能,與淫邪之徒作殊死一鬥。就是在禦史大夫中,也還有人為維護國法尊嚴拒絕與索元禮、來俊臣、周興之輩同流合汙。禦史李日知曾拒絕把一個清白無辜的王族囚犯判罪。那樁案子在禦史大夫中已經反複辯論了多次,來俊臣的黨羽說:
“我以侍禦史身份斷言,絕不容此人活命。”
李日知針鋒相對地道:
“我李日知在職一日,此人便不得處死!”
還有兩個著名的禦吏,一個叫杜景儉,一個叫許禹公,他們盡力為無辜的犯人辯護,也拒絕在審案時采用刑訊逼供。他們的正義之舉感動了一些下級司官獄卒,也都相約不再鞭笞犯人。故在肅政台監獄裏,犯人們都惴惴不安地說:
“今天不知誰來審判,若是來俊臣、索元禮、周興這些烏龜王八來審的話,我便活該命終;若是許禹公、杜景儉二位,我或許還可活命。”
有一次,許禹公鞠審殷王旦的嶽母,發現罪證不足,不予判罪,來俊臣把案子鬧到武則天駕前去了。武則天召見許禹公,許禹公竟敢當著武太後據理力爭地說:
“殷王旦的嶽母,得知女兒(殷王妃)在宮中神秘死去,她確實為女兒念經禱告過。太後,您亦為人母,母親為女兒禱告能算犯罪嗎?微臣身為禦史,理當維護國法。”
“據朕所知,”武則天嚴厲地說,“你把很多罪人宣判無罪,這也是維護國法嗎?這又是為什麼?”
“陛下,”許禹公振振有詞地回答,“臣未把一些人判罪而釋放,這也許有過。但是,臣從未有意縱容過罪證確鑿之人,釋放一個罪證不確的微罪之人,並非大過;而保護無辜,使其免受誣害,當為明主賢君之至德,亦臣之大義所在。”
許禹公稟公執法,遭受了貶謫,但是武太後對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幾年之後又把他召回朝廷,授予官職。她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對臣子的了解,無不清清楚楚。她現在需要的是索元禮、來俊臣、周興這些心腹打手,為她製造恐怖氣氛。一旦她的地位業已鞏固,恐怖再無必要,她又把那些正直賢良之臣召回,委以重任。武則天知人善用,或用一惡漢,或用一忠良,全因時因事而定,是個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
又是那個書呆子大詩人陳子昂,在逮捕誣陷之風盛行時,他覺得理當上書進諫。於是又向武太後上表道:
今執事者疾徐敬業首亂唱禍,將息奸源,窮其黨羽
,遂使陛下大開詔獄,重設嚴刑。有民涉跡嫌疑,群相
逮引,莫不窮捕考察。至有奸人熒惑,乘險相誣,糾結
疑似,希圖爵賞,恐非伐吊罪之意也。臣竊觀當今天下
,百姓思安久矣。故揚州構逆,殆有五旬,而海內宴然
,纖塵不動,陛下不務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
其望,臣愚暗昧,竊有大惑。伏見諸方告密,囚累百千
輩,及其窮究,百無一實。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
使奸惡之黨快意相仇,睚眥之嫌即稱有密,一人被訟,
百人滿獄,使者推捕,冠蓋於市。或謂陛下愛一人而害
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寧所。臣聞隋之末代,天下猶平
,楊玄感作亂,不逾月而敗。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
人之心,猶望樂業。煬帝不悟,遂使兵部尚書樊子蓋專
行屠戮,大窮黨羽,海內豪士,無不罹殃;遂至殺人如
麻,流血成澤,天下靡然,始思為亂,於是雄傑並起而
隋族亡矣。夫大獄一起,不能無濫,冤人籲嗟,感傷和
氣,群生癘疫,水旱隨之,人既失業,則禍亂之心怵然
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法,蓋懼此也。昔漢武帝時巫
蠱獄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宮闕,無辜被害者以千萬數
,宗廟幾覆,賴武帝得壺關三老書,廓然感悟,夷江充
三族,餘獄不論,天下以安爾。古人雲:前事不忘,後
事之師。伏願陛下念之。
陳子昂確有拳拳報國之心,他的表疏也切中時弊,但武則天正在頭腦發熱的時候,自然沒有下文,但也沒有因此獲罪。武則天其實知道,陳子昂引述前史,鑒戒來今,其忠心耿耿,流露於字裏行間,她沒法加罪。但她認為此乃書生短見,因為一旦恐怖氣氛到處彌漫,大搜捕成為日日常事,行刑處死者擁塞街頭,以全國之大,無不互相揭發控告,群眾反抗就無從實現了。這正是她所需要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