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織冤案朝野大恐怖 受死臣法場咒淫婦(1 / 3)

則天二年(垂拱元年)正月,居守長安京都的左相劉仁軌薨逝,這是在武則天專政時期,能善始善終的最後一名朝廷輔宰重臣了。左、右二相都死了(裴炎慘死),武則天把禮部尚書武承嗣、兵部尚書裴居道、監察禦史韋思謙擢拔到“鳳閣鸞台”(即中書省、門下省)三品,實際上執行宰相的職務。她迅速拚湊起自己的中樞機構。

又是一個書呆子――就是那個寫下“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大詩人陳子昂。他二十四歲中進士,本來為武則天所賞識,擢為朝廷麟台正字,他不合時宜地上了一疏,向武則天呈獻時策。疏曰:

朝廷遣使巡察四方,不可任非其人,及剌史、縣令

,不可不擇。比年百姓疲於軍旅,不可不安。夫使不擇

人,則黜陟不明,刑罰不中,朋黨者進,貞直者退;徒

使百姓修飾道路,送往迎來,無所益也。諺曰:“ 欲知

其人,觀其所使。” 不可不慎也。宰相,陛下之腹心;

剌史、縣令,陛下之手足;未有無腹心手足而能獨理者

也。

天下有詭機,禍福因之而生,機靜則有福,機動則

有禍,百姓是也。百姓安則樂其生,不安則輕其死,輕

其死則無所不至,妖逆乘釁,天下亂矣!隋煬帝不知天

下有危機,而信貪佞之臣,冀收夷狄之利,卒以滅亡,

其為殷鑒,豈不大哉!

陳子昂也許不虧為魏征、褚遂良式的政治家,但他生錯了時代,對武則天進疏大談不信“貪佞之臣”,隋亡的“殷鑒”,無異對牛彈琴。武則天此時此刻所想的,是要借徐敬業叛亂平定之機,製造一次恐怖的大屠殺。她要用汪洋血海,來鞏固她自己的獨裁統治,給她丈夫的大唐皇室最後致命的一擊。她要製造一種恐怖氣氛,使群臣百姓對她畏服恐懼,然後讓大唐的天下像一個熟透的蘋果,乖乖落入她的手中。讓百姓向她歡呼,群臣向她磕頭跪拜,請求她改朝換代。

要製造恐怖的血腥氣氛,她有兩件事非做到不可:要有一群陰險殘忍的小人,結成死黨,做一個堅固的核心。這群人是否讀過書,倒無關緊要。而是能由她的暗示,憑她的顏色,不用吩咐就能行事無誤;她還得要有一個有效的強大的間諜網,要有充足的密探暗捕,誰敢於造反,就能立即予以捕獲。任何反抗的聲音和思想,都要稱之為叛國。誰反對武則天就是國家公敵,就要立即處死。非如此,就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以致更多的徐敬業來挑釁她皇太後的寶座。

陳子昂對這樣的瘋老婆子大談治國之道,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回應。則天三年春正月,武則天假惺惺地發詔說要複政於皇帝睿宗旦,其實她是想試探一下睿宗還有沒有當皇帝的野心,朝臣中還有沒有裴炎之流死抱住皇帝不放的家夥。詔書發出以後,睿宗皇帝旦誠惶誠恐,他明知太後並非誠意,於是奉表固讓。這樣武則天再發一道詔書,向天下煞有介事地道:

“睿宗皇帝一再謙讓,本後隻得順應天下民心,臨朝稱製,攝理朝政,大赦天下。”

三月,武則天命鑄銅為匭,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銘。其東曰“延恩”,獻賦頌、求仕進者投之;南曰“招諫”,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災變及軍機密計者投之。命正卿、補闕、拾遺各一人掌管,聽投表疏,然後一一呈她禦覽。

這真是武則天一大發明,後世的“舉報箱”由此而始。這是製造人人自危的恐怖氣氛最好的辦法。武則天深知自己不得人心,以廢棄皇帝久專國政,且內行宮規不正,知宗室大臣,天下百姓不服,乃大開告密之門,以誅殺恐怖天下。

全國各地凡有告密者,嚴格規定臣下不得問,皆給驛馬,供五品食,讓他們馳往京城。雖然是農夫樵人,皆得召見,宿於客館,所言約稱旨,即可做官,無實言者亦不問。有這樣的大好事,誰不願試試?於是四方告密者風起雲湧,誰都不知道要告誰,人人自危的恐怖氣氛生成了。

長安有一個旅居的胡人索元禮,摸透太後武則天的心意,因告密被親自召見,擢為遊擊將軍,讓他管理刑獄。於是尚書都事周興、來俊臣紛至踏來,投到武則天門下。以羅織冤獄之功,周興升至秋官(刑部)侍郎,來俊臣遷至禦史中丞。他們私蓄無賴數百人,專以告密為事。欲誣陷某人,他們讓無賴們四處投訴密狀,投之於銅匭,罪狀如一。這樣有多起證據,要枉殺一個人就變得輕而易舉了。

徐敬業起事兵敗後,朝廷故意製造一種緊張氣氛,說很多地方都有謀反的跡象,在醞釀大舉反叛的陰謀。這給索元禮、來俊臣之流提供了大搜捕的機會。比起別人,索元禮單獨逮捕的人最多,定罪也多。他發明了苦刑和逼供的妙法。

其酷刑之一,是特製的鐵帽,戴在被告頭上,用楔子打入其中,使鐵帽逐漸縮緊,使被告頭痛欲裂,屈打成招說出口供。有的被告頑強不屈以致頭顱夾裂,死了也就死了,無人追究。另一種酷刑是,使囚犯平躺在刑木上,頭額上方懸一大石,用繩索控製,可輕敲,可重擊,視囚犯的神誌和招供情況而定。還有一種酷刑,將被告兩臂反縛身後,拴在拷問台上,再用烙鐵烙被告的臉、手足、前胸……索元禮捕獲眾多,講求效率高強,戰果豐碩。通常犯人在苦刑逼供下,牽連同僚、同年、同鄉乃至親戚朋友十數人幾十人。一人被捕,便有十餘人幾十人株連,株連者如法炮製,很少有不招供的。

結果索元禮深受武則天恩寵,常常被召見,並予褒獎。來俊臣、周興之流也不甘落後,後來居上。

司法製度,至此已蕩然無存。在太宗之世,隻有一年一度的秋決才能勾決犯人。並且要經大理寺複審,三天五複奏之後才能處決。犯人在押送京都移交大理寺定讞之前,在地方要經三級審判。武則天為了製造恐怖氣氛,把這一切都破壞掉了。犯人可以就地處死,然後申報。原來禦史大夫的官廨是用來推詳案件,或彈劾與控告之用。現在肅政台有兩個監獄,一個肅政台監獄,另一個是禦史中丞來俊臣的“特別監獄”。這個監獄在麗景門內,靠皇宮西麵不遠。那是奉武則天的旨意特建的,專門用來對付想要整死的王公大臣。

來俊臣與司刑判事萬國俊合編了一本起訴手冊,名曰《羅織經》。顧名思義,這使逼供法與互控法升格成了專門學術,凡數千言,刻版印刷精良,便於攜帶,專門用來訓練全國各地特務黨羽之用。授之以網羅囚犯,施以壓力酷刑織成反叛罪的技巧與方法。銅匭用來也極為方便。每逢奸黨要株連一位王公或是一位大臣,使從相距遙遠的各省州、縣投來密告,各書函所控內容完全一致,此案便交與刑部侍郎周興辦理,法官隻需準備好一份謀殺的官樣公文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