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武承嗣陰謀封太子 大神探遇害反呈祥(2 / 3)

“狄宰相,請坐。”

狄仁傑大大咧咧地坐下,一股凜然正氣地瞅著來俊臣,目不斜視。這反而瞅得來俊臣有點不自在了。他笑笑道:

“狄相,服罪了嗎?”

“服罪。”狄仁傑出乎意料地道。

“服罪?”來俊臣大為吃驚,難道傳說中的大神探大法官,竟然是如此任意搓捏的豆腐?

“我自認有罪。”狄仁傑仍然那樣胸有成竹地說,“大周奉天承運,革命肇興。我乃唐臣,謀反屬實,甘願受死。”

幾句話落地有聲,喜得來俊臣像大街上的小偷,偷了個金元寶。他甚至對大法官心懷幾分感激,這個一網可以打盡魏王武承嗣最後幾名政敵的大案主犯,竟不費吹灰之力就招供了。武承嗣聽了還不知怎樣獎賞他呢。他甚至喜滋滋地給狄仁傑遞了一杯水,看著他一口喝下去,然後再“禮”送他回到監獄。

來俊臣哪裏知道,狄仁傑早已在監獄中權衡利弊,所以才有此非常之舉。對沿襲大唐以來的新周法律,狄仁傑比誰都清楚:因為法律中有一條,隻要立即服罪,不但可以免除苦刑,免遭皮肉之苦,而且即算判決了死刑也還可以改判。問題的關鍵是要有機會麵聖申述。他知道,不服罪,來俊臣利用他那一套索元禮、周興屢試不爽的刑具,任什麼人都可以苦打成招。跟這種不講法律的流氓無賴硬碰硬,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所以他采取了立即服罪的策略,伺機洗刷。

過了幾天,判官王德壽奉命再次鞠審狄仁傑,王德壽想借狄仁傑株連他的仇敵楊執柔,對狄公道:

“尚書大人定減死刑,德壽無非受驅策問案,並不圖升遷,煩請尚書牽扯楊執柔,可以嗎?”

“皇天後土……”狄仁傑怒目圓睜地盯著王德壽大喊道,“難道就叫狄仁傑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他以頭觸柱,碰得血流滿麵,嚇得王德壽連連謝罪,將他扶進監獄。

狄仁傑就是如此有剛有柔,剛柔並濟。他可以暫時服罪,但要牽連他人的事是絕對不幹的。

另外幾位被控謀反的大臣,都如狄仁傑一般很快服罪了,隻有魏元忠不肯服罪。左台禦史侯思止奉命鞠審他。侯思止本係一阿諛貪婪的無賴,目不識丁。這時,魏元忠頭上、肩上都有重枷夾著,這位禦史中丞卻死鴨子嘴硬,辭氣不屈,侯思止一怒之下,過來拉著魏元忠的腿在地上倒曳著拖。

魏元忠覺得好笑,以名儒大臣之尊而被一個目不識丁的無賴在地上拖!他於是表示有話要說。這位禦史竊以為魏元忠要招供了,便放下人來,大聲喝叱道:

“你有什麼話說?”

“我覺得很不幸,好象騎驢墜落,腿子掛在鐙上,活生生被驢子拖著在地上走一樣!”

侯思止愈怒,用俚俗不堪的話大罵起來。

魏元忠反倒平靜地道:

“你不應當這麼說話。”

“為什麼?”侯思止愣在那兒。

“侯思止,你的口音太土,字句卑俗不雅!看來你根本沒念過什麼書吧。現在你身為朝廷禦史,你言談應該像個禦史才行。你若肯努力求學,每天用點功夫,不是不行。你若虛心向學,我若不教你,誰還肯教你呢?以你這樣的不學無術之輩,竟能跟我魏元忠說話,嘿嘿,也算是你的福氣了。若要我魏元忠的腦袋,趕快割了去領賞,何必硬要老夫承認謀反呢?”

終於,這位目不識丁的禦史大受感動,就好象鄉下人尊重讀書人一樣,其實他對讀書也十分尊重。當他知道所審的犯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儒魏元忠以後,立即上來為他鬆了綁,讓他坐。魏元忠也就熱心地為他更正讀錯的字音。

如此一來,二人成了朋友,侯思止也就依法問案,最終判了無罪,魏元忠就被釋放了。

由於狄仁傑等幾位大臣都已服罪,來俊臣在欣喜之餘,遂不下令用苦刑,隻待有司奏報行刑,也就放鬆了監控。

狄仁傑也因此羸得了稍許時間。他需要運用才智機謀,才能自救。斯時正值春寒料峭,他卻將棉衣撕裂,寫了一封呈訴冤情的帛書,藏在棉衣裏麵。他求判官王德壽說:

“天氣就要轉熱了,請你把這件棉衣交給我的家人,把裏麵的棉絮抽掉,再給我送來。”

王德壽見過狄仁傑以頭觸柱的壯舉,對他的人品十分欽佩,也就答應了狄仁傑的請求。棉衣送到家以後,狄仁傑的兒子接過父親從獄中轉回來的棉衣,心裏犯疑。正值春寒時節,怎麼說就要把棉絮抽掉呢?料定棉衣內必有密函。於是將棉衣剪開,果然得到了父親給聖神皇帝武則天的那封申訴冤情的帛書。他立即設法將帛書遞呈聖上。

正好時機湊巧,一個十歲大的孩子從冥冥中救了狄仁傑的性命。這個孩子是黃門侍郎樂思晦之子,樂思晦是三個月前被來俊臣處死的。他的家屬被籍沒為奴。這個當時不到十歲的孩子,被交到工部為奴,他非常聰明伶俐。這天,他大膽闖入禁宮,說有告密之事要覲見聖神皇帝。武則天宣他進宮,見他聰明可愛,問他是誰。

“我是黃門侍郎樂思晦的兒子,”小孩大膽地道,“父親一直忠心耿耿侍奉皇帝,可是……”

“你父親經過正當審判,”武則天摸著孩子的小腦袋,安慰說,“確屬犯罪,他罪有應得,死得並不冤枉。”

“不是這樣。”孩子用堅決的口氣說,“誰都怕來俊臣的苦刑,誰在他的苦刑下都會屈打成招的,先父確實冤枉。”

“是嗎?”這話從孩子口中說了出來,武則天有點認真了。

“陛下若不信,”孩子頗有心計地道,“可以把陛下最信任的人交給來俊臣,問他叛國之罪,來俊臣也會得到供詞的。”

武則天心裏為之一震,她開始對來俊臣的斷案是否服人、公允有些懷疑了。正好這時候傳進來狄仁傑在監獄裏寫的帛書,她有心想看一看究竟,便斜倚在軟榻上,對女兒太平公主新近引薦來的那個俊美年輕才十七八歲的男孩,懶洋洋地說聲道:

“昌宗,把狄宰相的密書遞過來。”

“是,陛下。”這個叫昌宗的美男子,新來乍到,還有幾分拘謹地躬身把一份折迭的帛絹,雙手捧著送了過去。

看得出這是從狄仁傑的內衣裏撕扯的一塊絹綢,帶著一股濃烈嗆鼻的汗臭。武則天對男人的體味非常敏感,仿佛看到平常機謀智斷,談鋒猶勁,不卑不亢的狄仁傑,關進大牢以後是何等局促狼狽,堂堂一個大宰相竟然要從自己發臭的內衣上扯布來寫上訴信。看著看著,她對以往本來就十分敬慕的狄仁傑,更增加了幾分同情。狄仁傑的上訴帛書進一步證實了樂思晦那個小男孩說的話,誰都怕來俊臣的苦刑,誰在他的苦刑下都會屈打成招的。一般來說,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是不會撒謊的,一向為官清廉辦事公正的狄仁傑,她相信也不至於冒死上書撒謊。如果狄仁傑和那孩子所說都是對的,這個來俊臣辦事也就太胡作非為了,幸而對狄仁傑、任知古、裴行本、魏元忠等數名朝廷重臣謀反案犯,尚未勾決處斬。否則,又是冤案,砍了頭就來不及了。

“小張子,”武則天放下密書,衝那個叫昌宗的美男子道,“傳左台中丞來俊臣進來。”

“是,陛下。”這個叫張昌宗的小青年,應諾一聲,搖著拂帚,風擺柳一般輕輕悄悄出殿去了。

原來這張昌宗,乃是前朝宰相張行成的族孫,他還有個二十餘歲的兄長叫易之,是太平公主的情人。這兩兄弟全然不像他們的族祖,學富五車,為人忠誠淳厚,在太宗、高宗二朝都有好的官聲,在宰相高位上致休,善始善終。他們兄弟倆從小沒有好好讀過一天書,卻憑著臉模子漂亮俊美,膚色白如凝脂,跟著歌奴舞伎鬼混,進出煙花柳巷,無非學會些歌舞彈唱,市會應酬,禦女之術。別看這兄弟倆長得像美女般身材苗條,阿娜俊秀,但床上功夫卻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