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做了聖神皇帝,不知出於什麼樣的考慮,還是將皇子旦立為皇嗣。就是說,武則天這個聖神皇帝駕崩以後,還得由唐室廢帝李旦來繼承皇位。武承嗣每想到這一點,他就氣憤不已。所有這一切,他不是白忙乎了嗎?
在武承嗣看來,姑母已是六十六歲的老婦人,他費盡心機網羅來俊臣、周興、索元禮等人,為姑母登基掃除了唐室王公的一切障礙,他又嘔心瀝血組織傅遊藝之流勸進,在全國各省州、縣花銀子取得官吏進表的“民意”,這一切,難道是為了讓一個老女人過一陣子皇帝癮嗎?絕不能這樣。武氏的宗族都已封王了,武氏的太廟都已挪到了神都洛陽,這不說明惟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是我武士彠的長孫武承嗣嗎?所以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迫使姑母封他為皇太子。
現在武承嗣深感姑母有過河拆橋之意,他的左右膀索元禮、周興先後被莫名其妙地誅殺,就連勸進的重要人物,官至鸞台侍郎、同平章事的遊藝之流,也為一點小事伏誅。他知道,如今他的主要對手是老奸巨滑的狄仁傑。
狄仁傑已經八十餘歲,是太宗、高宗朝遺留下來的老臣。武承嗣明白,這個老家夥不溫不火,不剛不柔,最難對付。他做過山東濟州剌史、甘肅寧州剌史和工部侍郎、尚書左仆射等職,長期竊居大理丞,小官也做過幾處縣令,宦海浮沉,貶而複用,可謂打不死的“不倒翁”。不論官大官小,到處皆有政聲。他為大理寺卿時,常常微服私訪,多少年難辨的懸案,都被他理得一清二楚。民間傳言他判清了一萬七千個舊案件,把他當作判案如神的神話人物。
可怕的一點是,這個狄仁傑,居然獲得了老太婆的信任。最後這次從洛州司馬召回宮中時,姑母皇帝問他道:
“你在濟州、汝南皆有善政,但朝廷總有人譖害於你,你願意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臣不願知道,”狄仁傑彬彬有禮地回答道,“請陛下不必告訴下臣。臣若犯罪,甘願受罰。臣若不曾犯罪,陛下一定明察秋毫。如此,於願已足。害我者一定是一個朋友無疑。”
狄仁傑的寬廣胸懷,機智幽默,令武則天私心極為讚賞。心想要鞏固新周政權,非狄仁傑莫屬,於是將他擢拔到戶部侍郎兼鳳閣鸞台平章事,參預朝政的宰相位置上。
斯時的武承嗣正顯赫一時,躊躇滿誌地向皇太子發起衝擊。他指使鳳閣舍人張嘉福,串連洛陽人王慶之等數百人上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岑長倩,聽說有這樣一份表疏,立即請見聖神皇帝武則天諫道:
“皇上,早立有皇嗣在東宮,不宜再有請立皇太子之議,奏請切責上書者,告訴他們不得有此非分之想。”
武則天複問戶部尚書、同平章事格輔元,格輔元也固稱不可。這事傳了開去,武氏兄弟大為憤怒。於是宰相岑長倩被令西征吐番,半路上又把他召回,捉拿下獄。武承嗣又誣告另一位宰相格輔元謀反,來俊臣將岑長倩的兒子岑靈原抓進監獄,用刑訊逼供,招供司禮卿兼判納言歐陽通(大書法家歐陽詢孫子)等數十人,均參與了岑長倩、格輔元的謀反集團。歐陽通原為刑部尚書,剛改任侍中(納言)之職,他現在落到武承嗣那條最凶殘的走狗來俊臣的手裏,刑訊逼供,五毒備至,歐陽通被整治得渾身鮮血淋漓,始終堅強不屈,駁斥了所謂謀反的誣詞。表現了他一個刑部尚書的凜然正氣。
但是,岑長倩、格輔元、歐陽通這三位宰相,在武則天的默認和武承嗣、來俊臣一夥酷吏下,被誅殺了。
在這前後,來俊臣還為武承嗣殺掉了不少對立他為皇太子持異議的朝廷大臣。玉矜衛大將軍張虔勖被來俊臣下獄,僅僅因為他自己請人訟於執法公正的徐有功,來俊臣一怒之下令差役用亂刀將其砍死,並梟首於市。接著殺鸞台侍郎、同平章事樂思晦、右衛將軍李安靜。李安靜是太宗朝太子太師李綱的孫子,來俊臣鞠問他的反狀,他回答道:
“以我唐家老臣,須殺即殺!若問謀反,實無可說。”
毫無人性的來俊臣,還是將其殺害。牽連殺害的還有禦史大夫騫味道、吏部侍郎鄧玄挺、兵部侍郎崔傺、門下省侍郎韋方質等。武承嗣還讓來俊臣誅殺對他立嗣構成威脅的紀王慎之子義陽王琛、楚國公睿、襄郡公秀、廣化郡公獻。
武則天對武承嗣急於想立為皇太子,開始不以為然。她在召見王慶之時,板著臉說道:
“皇嗣乃朕的兒子,奈何要廢掉?”
王慶之毫無懼色地回道:
“‘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今誰有天下,乃武氏,奈何還要以李氏為皇嗣呢?”
武則天沒有正麵回答,思考了一下,安撫了幾句讓他走。王慶之也許得過鳳閣舍人張嘉福從武承嗣那兒拿來的銀子,他跪在那兒,以頭額磕地,以死泣請,不肯離去。武則天被他的忠誠之意感動,拿出皇宮進出通行的印紙,遞給他道:
“再欲見朕,以此示門可以通行。”
從此以後,王慶之這個無賴,三番五次地進宮來,要求聖神皇帝接見。武則天被這個不知進退的家夥弄煩了,一怒之下,對鳳閣侍郎李昭德下旨道:
“賜洛陽人王慶之杖罰五十板。”
李昭德將王慶之帶出光政門,以示群臣道:
“各位都來看看,此賊屢進言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當今聖上命杖五十板!”
執刑的幾名侍衛,身高體壯,揮起仗棍朝王慶之背上狠狠打去,一會兒被打得耳鼻兩眼流血。
觀杖的官員一陣叫好:
“打得好!好!”
還沒打到五十杖棍,王慶之被活活打死。那些跟著王慶之起哄上表要立武承嗣為皇太子的數百人,一哄而散。
武承嗣極為愚蠢而自傲,輕舉妄動,處處惹人厭惡,招人卑視。借著來俊臣這條惡狗的幫助,他仍然能羅織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將反對他的高級官員、正直不阿之士置於死地。現在,他把目光瞄準了舉足輕重的宰相狄仁傑。
武承嗣指使來俊臣去下毒手。
則天九年(長壽元年)正月,來俊臣終於下手了。他羅織謀反罪名將狄仁傑逮捕下獄,同案被牽連的還有同平章事(宰相)任知古、裴行本、司農卿裴宣禮、禦史中丞魏元忠、前文昌左丞盧獻、潞州剌史李嗣真等人。他已奏請降旨,一問即承認謀反者可減死罪。
無疑,這對狄仁傑一夥“同案犯”是極為不利的。
來俊臣不過是一左台中丞,也即肅政台的頭頭,他為什麼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羅織罪名,將朝廷宰相、尚書一級的重臣任意抓捕呢?何況他還能得到皇帝武則天的敕令,這說明武則天偏袒她的侄子武承嗣、武三思之流的策略尚未改變,而武承嗣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指使其打手來俊臣胡作非為。
當時,禦史中丞魏元忠已臥病在床。事發前,寧陵丞郭霸以諂諛奉迎武則天,拜監察禦史。郭霸來到魏元忠府第探視病情,他嚐了嚐魏元忠排出的糞便,喜眉笑目地說:
“魏大人糞甘則可憂;微臣嚐了嚐,現今魏大人糞苦,則無傷,將息幾日自然可愈。”
魏元忠是個生性耿直之人,看不慣郭霸那副阿諛討好之相,逢人便講郭霸嚐糞之事,聞者無不厭惡。
及至魏元忠因狄仁傑一案下獄,郭霸自然投靠來俊臣,成了他們的一名打手。
狄仁傑曾任大理寺卿,是一個大名鼎鼎的法官。如今必須運用智謀奇策,把肅政台的元凶來俊臣擊敗才行。這不僅關乎他個人的生死,而且牽涉朝廷那麼多重臣,這些人正是滅周複唐的希望。來俊臣已經認識他,對他的名望十分熟悉,初次交手,便知道這家夥正注視著他這位大法官何以自處呢。
這天,來俊臣把狄仁傑從肅政台監獄“請”了出來。對這位大法官大神探的前輩,他自然不敢任意胡來,更不敢用什麼“鳳凰曬翅”、“驢駒拔橛”、“仙人獻果”、“玉女登梯”、“定百脈”、“突地吼”、“死豬愁”、“求破家”、“反是實”等等刑具相威脅。弄不好,讓大法官抓住什麼漏隙把柄,把事辦砸了,在武承嗣那兒可交不了差。他在肅政台審訊室特地為狄仁傑設了個坐凳,狄仁傑帶到以後,他眯著老鼠眼打量這著位大法官大神探的當朝宰相,皮笑肉不笑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