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唐太宗英魂終不散 張柬之政變複中宗(1 / 3)

現在武則天已是八十一歲的老太婆,她居然不願放棄皇位交給她已經四十八歲,快奔五十歲的皇太子李顯。八十一歲,這是一個鄉下人說黃土埋了半截的年齡,是一個身體各方麵都退化、老化,糊裏糊塗腦子不再清醒的衰敗之年。武則天卻為了能享受那些二十幾歲的男寵,能冠冕堂皇地跟他們在一起淫樂消遣,寧肯讓社稷江山跟著她一起敗落、衰亡,甚至跟她一起帶進墳墓。

可是,武則天也有她的克星,這就是張柬之、魏元忠、姚崇、宋璟這些永遠忠於唐室的大臣。張柬之是襄州襄陽人,少涉經史,補為太學生。祭酒(主管國子監教育的長官)令狐德棻驚異於他的才學,對他寄予厚望。在太宗貞觀末年,他二十歲出頭便中進士,始為清源令,開始長期在外省地方為官。做至荊州剌史、洛陽長史。他曾在千餘人參加的賢良對策中,勇勝第一名。狄仁傑推薦他入朝後,先後曾任監察禦史、鳳閣舍人,現在以刑部侍郎同平章事,是重權在握的宰相。他為官達五十多年,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風險。何況他要來製伏這隻凶猛吃人的母老虎,小有不慎,將前功盡棄。

張柬之小心翼翼,先做組織、輿論準備。在組織上他已有了狄仁傑留下的十五員朝廷大臣,個個都是幹將。他官居高位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荊州司馬楊元琰調進京城,做護衛京畿的羽林衛將軍。他推心置腹地對楊元琰道:

“使君身當此任,並非無故。月下江上之言當未忘懷,現在已經到了箭在弦上,不可不發之時。大唐有無中興之望,太宗遺風是否後繼有人,成敗得失全在此一舉,願與君共勉。”

眼下的輿論準備也如火如荼。當然,這一切都不是十五人集團直接去做的,張柬之等人皆是幕後策劃,讓外圍中人去幹,他們在後麵推波助瀾。現在的洛陽街頭,十分熱鬧。

茶樓酒館,嬉笑怒罵,議論嘲諷女皇帝與控鶴府男寵的荒唐淫穢之事,已成家常便飯。就是張易之、張昌宗等男妓的名字,公開粘貼在大街上。他們和武皇帝的穢聞,有人編成山歌、小曲、順口溜,讓小孩子四處哼唱。有的茶樓酒肆中,還把張氏兄弟的名字“五郎”、“六郎”,用來稱呼一些新製的精巧小吃兒。經常能聽到:

“賣‘五郎’啊……‘六郎’,一文錢兩個啦!”

“‘五郎’、‘六郎’又軟又嫩,好吃咯……”

“來一個‘五郎’吧!”

“來來來,剛出鍋的‘六郎’,又軟又嫩喲!”

有的所謂“五郎”、“六郎”,其實就是油炸麻花條,不過卷得細致一些罷了,上麵撒了點芝麻、薑末什麼的,與瓜子、花生一起下酒,或喝茶時閑吃閑聊。二張的名字於是變得令人發笑,成了令人不齒臭氣熏天的狗糞堆。

現在已經不是來俊臣、周興之流的時代了,洛陽城戌衛京畿的羽林軍,完全掌握在張柬之一黨的手中。武則天偶爾聽幾個心腹爪牙說起街頭上賣什麼“五郎”、“六郎”小吃的事,卻得丟盡臉皮,極為難堪。那些爪牙現在沒有用了,隻能在嘴上說說,根本無力去查辦製止。她又不好把這種事提上廷議,怎好叫宰相大臣們去議論!那不是去黃河裏洗馬桶,越洗越臭氣熏天嗎?

現在最為嚴重的是,張昌宗的諸多兄弟,越來越無法無天,連武則天也管不住他們了。張昌宗的弟弟司禮少卿張同休、汴州剌史張昌期、尚方少監張昌儀,皆因張易之、張昌宗一朝得勢,全都雞犬升天,在京城廣置府第房產,甚至強占民田。在汴州做剌史卻長期閑住在京城鬼混浪蕩的張昌期,現在富得驚人。他的府宅占駐了半條街,高大的府門前朱漆大門,門兩廂蹲著一對大如牯牛的石獅子。門前終日車水馬龍,來去的皆是青樓煙花,浪蕩公子。流經後宅的一條渠水,都被染汙了,泛著胭脂,酒痕。

張家的胡作非為惹得國人深惡痛恨。一個匿名的人,夜間在張昌期的朱漆府門上,用白粉寫下一行字:

看你橫行到幾時?

第二天門役發現了,報告主人,張昌期命他立即擦去。但是第二天晚上,照樣又有人寫上了。一直寫了六七個夜晚,都是那一句話:“看你橫行到幾時”。張昌期不耐煩了,親筆在門上寫著:

為歡一日心已足!

這是典型的暴發戶的心態,這在張氏諸多兄弟中,大都如此。惟有張易之、張昌宗兩個男寵,他們身居高位,野心勃勃,決不會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鍾,得過且過。他們已經在謀劃老情人駕崩後,自己該怎麼辦,將何以自救,何以安身。

情勢日益危急。魏元忠之貶是在武則天長安三年,到長安四年,武則天就老病纏身,與男寵張易之兄弟連月在興泰宮內鬼混,連宰相也不能入見。二張心裏憂慮,女皇帝已經八十一歲,最好的雄獺補腎丸與其它返老還童劑也阻止不了歲月的流逝,她與張氏兄弟的采陽補陰也增進不了她的健康。張氏兄弟知道自己樹敵已眾,四麵楚歌,竭力想鞏固其權位,以求對抗。

通衢大街上,已出現招貼,說張易之、張昌宗兄弟正圖謀不軌,妄圖篡奪皇位。

當年秋七月底,禦史台發現二張的兄弟司禮少卿張同休、汴州剌史張昌期、尚方少監張昌儀,貪汙受賄,強占民房,三人皆坐贓下獄。武則天不得不命左右台共同鞠審。

過不幾天,禦史台又有人告發張易之、張昌宗二人強占民田,有司呈上了數位平民百姓的揭發狀紙。朝廷大臣皆想對二張繩之以法,張柬之任他們放手做去。因為依法控告張氏兄弟,他倆的名聲將越發肮髒低落,亦可加甚國人對他們的憤恨。武則天更難以自處,張氏兄弟身受國法自然是好,如果要像魏元忠的案子一樣徇私枉法,國人聞知,對武則天與張氏兄弟更為不利。不論落到什麼地步,對張柬之一類忠於唐室的大臣都不會有什麼損害。

武則天已經沒有退路了,她知道自己年邁,行動多有不便,眾臣表麵上敷衍,骨子裏個個離心離德。現在是眾怒難犯,何況把柄已被禦史台抓住,她隻得作出姿態:讓上官婉兒擬敕,敕曰:

張易之、張昌宗二人作威作福,強占民田,亦命同鞠。

第二天,大理寺開庭審理過張氏兄弟的案子以後,司刑丞賈敬言寫了一份奏折,呈皇帝說:

“張昌宗強市人田,應罰金(銅)二十斤。”

武則天命婉兒草製,製就一個字:

“可!”

依照國法,朝廷命官霸占農民田地者,當罰錢免官。禦史大夫李慶嘉、禦史中丞桓彥範,一起上奏,請準削去張昌宗的官爵。武則天覺察出這件事情後麵的政治意味了。她寵幸的小人為人厭惡,她知道。可是她也覺察出來,群臣向張昌宗進攻就是向她自己挑戰,分明是向她一步步逼進了。她還有什麼退路呢?

沒有退路了!

於是她扶病上朝,頗為怨尤地對群臣們道:

“朕明白你們對張昌宗不滿,朕想張昌宗身為朝廷命官,知法,一定是手下人搶奪了農民的田地。不管怎樣,張昌宗對君皇有功,看在已往,讓他保留官位吧!”

“陛下,”宋璟毫不客氣地問,“他有什麼功勞?”

武則天朝張昌宗的心腹小人宰相楊再思問道:

“你說他有什麼功勞?”

楊再思立即叩首回答道:

“張昌宗為陛下治丹藥,服後得享上壽,還與易之娛樂皇帝,這就是最大的功勞。”

楊再思的話說得極為鄭重,惹得群臣一陣嗤嗤竊笑。

“不錯,昌宗官居原職好了。”武則天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即起身,扶著張昌宗兄弟回宮去了。

群臣悻悻然退去。左補闕戴合言,望著楊再思這個馬屁宰相,重重地啐了一口,賦了一首《兩腳狐》的詩諷剌道:

堂堂一宰相,

原是兩腳狐。

狐狸貪而滑,

拍馬舔肥脯。

二張油水厚,

奉迎不馬虎。

嗅來銅臭味,

聞之勝若無。

朝廷百官對皇帝的處置不服,鸞台侍郎韋安石與另外幾位大臣一道上本參劾張昌宗。武則天派兩個大理寺卿審理,一看兩個大理寺卿竟要真辦起來,便立即運用手腕,將韋安石與另外幾位大臣連帶審案的大理寺卿,全都調離京城,彈劾案因此擱置起來。

十二月,以吏部侍郎韋承慶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這時,武則天的病情加重,宰相們還是不能入見。鳳閣侍郎崔玄暐害怕張易之、張昌宗兄弟在皇帝背後假傳聖旨,諫奏道:

“陛下,皇太子、相王,皆仁孝忠義,完全可以請他們進宮侍奉湯藥。宮禁事關重大,伏願不令異姓進入。”

“卿的厚意朕明白了。”武則天知道崔玄暐的意思是要把張氏兄弟趕出宮去,讓她自己的兒子進來侍候。這是人之常情,她當麵對崔玄暐表示過謝意,但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張易之、張昌宗二人經過七月那次牽連他們四個兄弟的案子,心裏完全清楚,朝中百官對他們張家多麼嫉妒憤恨,要不是皇帝保護,他們的腦袋早都被砍下來了。可是老皇帝老成這樣,好象一盞耗盡了燈油就要熄滅的殘燈,還能拖多久呢?這盞燈“噗”地一滅,他們張家兄弟該怎麼辦呢?心急之下,張昌宗遣一心腹召來星相家李弘泰為他占相。二人來到興泰宮一處密室,這位術士大概也是楊再思那樣的馬屁精,裝模作樣用蓍草給這位大周皇帝身邊的大紅人、鄴國公卜了一卦,然後神秘兮兮地對這位男寵道:

“大人,剛才您也看到了,乾卦,這是純陽之卦,貴不可言。”他左右看看,並無外人,便一語驚天地說,“大人有天子之相,您如果能在定州造一佛寺,則天下歸心,可承大統。”

張昌宗俾晝作夜,似信非信,但他的野心突然膨脹,一臉脹得通紅地急著問:

“這卦象……真是這樣?靈驗嗎?”

“禹王得河洛天書,文王造卦,孔子釋傳,這蓍草占卜是春秋時代遺留下來的占卜之法。”李弘泰知道張昌宗是個不學無術,隻能以色相取悅女皇帝的“男妃”,引經據典胡說一氣後,伸手說道,“如果不靈,賞銀自然要加倍退還大人。”

張昌宗的銀子多得沒地方花,他當即喜眉笑目地賞了一百緡,送星相家走出殿門時叮囑一句:

“此事你知我知,不到時候,不可外傳。”

李弘泰騙得了大把銀子,到酒樓當快活神仙去了。張昌宗飄飄欲仙仿佛他真正就是未來的皇帝,找到五郎如此這般一說,二人像喝了迷魂藥做了未來佛。立即湊銀子,找家人去定州建造佛寺。

後來,張易之和另外幾個兄弟,也都先後找李弘泰占卜。無疑卦象都是極好的,天子兄弟嘛,至少也是王爺的命。

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守得住的機密。也許正是那個騙得錢的所謂星相家酒後失言,總之,有個叫楊元嗣的定州人,寫了份密奏,將張昌宗兄弟密謀造反之事告到了朝廷。

密告雲:

張昌宗兄弟常召術士李弘泰占相,李言昌宗有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