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母女毒鴆殺庸皇帝 臨淄王舉兵清內宮(1 / 3)

景龍二年(中宗四年),皇宮和朝廷腐化墮落已達極點。中宗李顯以為殺了自己的兒子李重俊,粉碎了“太子謀反”便萬事大吉,五十二歲的他身體並不結實,經常病病歪歪。他知道能享受天子快活的日子不會太多,便抓住一切時間縱情歡樂。

他在皇宮置修文館大學士四員,直學士八員,學士十二員,選公卿以下善詩詞歌賦者,讓李嶠管理。每遊幸禁苑,或宗戚宴集,便召修文館諸學士畢從,賦詩屬和。如此,文學真的成了狗屁不如的佐料,成了陪皇帝逍遙取樂的娼妓。參加這些飲宴的,惟中書、門下宰相、王公及親貴數人而已。有時為大宴,方召八座、九列,諸司五品以上朝臣皆可參加。李顯讓這些禦用文人、詩人臨席唱酬,由上官昭容依次定出甲乙等級,優勝者賜以金帛。

於是天下隻剩下吹牛拍馬,奉迎聖顏的下流文字,而儒學忠讜之論散落民間,難得進益了。

有一次,李顯與近臣學士飲宴,命各大臣學士仿效下流樂伎藝人表演,以取其樂。工部尚書張錫,搔首弄姿,作《談容娘》之舞。將作大匠宗晉卿,把袍服一件件脫去,最後脫得一絲不掛作《渾脫》之舞。左衛將軍張洽則頭戴犀牛角,四肢著地,嗷嗷吼叫,作《黃獐》之舞。左金吾將軍杜元談,不會跳舞,便反披紫袍當袈裟,學禿頭和尚念了一通《婆羅門咒》,中書舍人盧藏用則效法道士,裝神弄鬼……大臣們每一個令人作嘔肉麻的表演過後,李顯則白癡般拍手叫喊:

“好,好,再來一個!”

君不君臣不臣,像一夥街頭流氓,山野痞子,喝得楚棺秦樓酩酊大醉。最後輪到國子司業郭山惲出節目。郭山惲朝皇帝一躬道:

“臣無所淫技,請準吟詩。”

“好呀,你就唱吧。”李顯瞪著醉眼點頭答應。

於是郭山惲朝皇帝一拜,昂頭吟誦道:

吾富有錢時,

婦兒看我好。

吾若脫衣裳,

與吾疊袍襖。

吾出經求去,

送吾即上道。

將錢入舍來,

見吾滿麵笑。

繞吾白鴿旋,

恰似鸚鵡鳥。

邂逅暫時貧,

看吾即貌哨。

人有七貧時,

七富還相報。

圖財不顧人,

且看來時道。

“好呀,好!”中宗不知是醉糊塗了,還是本來就這麼糊塗,對郭山惲這首故作大白話諷諭人情冷暖嫌貧愛富的詩,竟大加讚賞,當即賜錢幣數五十緡,還賞時服一襲。

中宗皇帝已經百無聊奈,不知要怎樣拿人取笑作樂了。除夕,他一本正經敕令中書令、門下與學士、諸王、駙馬,入含元殿守歲。在高大的殿堂,點起熊熊燃燒的庭燎,將數壇陳年老酒抬了進來,有宮廷樂師奏樂,歌舞伴唱。

酒酣,中宗對禦大夫竇從一道:

“早聽說愛卿還是條老光棍,並無誌士仁人做你的夫人。今晚是除夕之夜,朕賜給你一個美妙老婆好不好?”

群臣齊呼道:

“好呀,好呀,快把新娘請出來。”

其實竇從一還年輕,才三十多歲,家裏已經給他說了一門親事。現在皇帝賜婚,他不敢不從,隻得唯唯諾諾拜謝。

一會兒,內侍引燭籠,步障,金縷羅扇自西廊緩緩走了過來。扇後有人穿著新娘的華彩衣裳,前麵花釵遮麵。皇帝親自站了起來張羅,要竇從一與新娘對坐。中宗樂滋滋地道:

“竇愛卿,你要賦《卻扇詩》一首,方能成親敘禮。”

竇從一望望羅扇花釵,又瞅瞅哄堂大笑的眾臣,隻得吟唱道:

而立之年老光棍,

原來總是華蓋運。

今日皇帝賜禦婚,

不知娘子何許人?

請卻羅扇好見麵,

從此好歹是夫君。

“好呀,好呀!”眾人又是一陣哄笑,羅扇移開了,花釵去掉了,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韋皇後的老乳母王氏。

這王氏又老又醜,簡直可以做竇從一的老娘了。她本是一個北方蠻婢,倒是身強力壯,一身橫肉,能一口吃進一頭母豬。新娘王氏拉著竇從一的手就要拜堂,這位才三十多一點的禦史大夫恨不能立即逃走,或地上開坼立即從眼前消逝。

可是這是皇帝陛下賜婚,他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能往哪裏逃?能消逝到哪裏去?

這時皇帝又開金口玉言道:

“詔封王氏莒國夫人,嫁為竇從一妻。”

於是這場本是中宗李顯窮開心的遊戲,最終以一個年輕臣子一生的婚姻悲劇而告終。

那時的皇宮,韋桑條母女為所欲為,連帶七姑八大姨也依勢用事胡作非為,將朝廷內外鬧得烏煙瘴氣。安樂公主、長寧公主及韋皇後的妹妹郕國夫人、上官昭容、上官昭容之母沛國夫人鄭氏、尚宮柴氏、賀婁氏、女巫第五英兒、隴西夫人趙氏等等,都能隨時請謁受賜。這些人用錢無度,於是請皇帝墨敕封官。

當時官與僧尼明碼標價,用三十萬錢可買一州縣之官,錢三萬則可度為僧尼。因為皇帝、皇後和安樂公主都好營佛寺,能進官辦的佛寺也就同進衙門做官一樣,一生有了保障。皇後、公主和那些七姑八大姨在外賣官鬻爵,當然還得找皇帝開後門,要官“票”了。於是李顯的墨敕給官文書,斜封交付給中書令。中書令看到這樣的“斜封”,便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時人稱之為“斜封官”。

“斜封官”之濫,令人吃驚。其斜封的員外、同正、試、攝、檢校和判、知官,每年都達數千人。西京、東都各置兩名吏部侍郎都搞手腳不羸,由那些臭娘們走斜道賣出備選官達數萬名。

上官昭容和後宮妃主,大多都在皇宮之外另營私宅,奢華無比,耗資無節。這些開銷皆要從賣官鬻爵貪汙受賄中搜集而來。朝廷官員不再思慮國計民生,經常往這些能通“斜道”的昭容、妃主家的外宅別第跑動,以求升官進爵,彌補他們買官損失的錢袋。安樂公主仗著父皇溺愛容易弄到墨敕,她的賣官鬻爵貪汙受賄最為成功。朝中宰相以下多出其門下。她與長樂公主競相建豪宅,奢華侈麗,近於宮掖,而精巧舒適有過之而無不及。

安樂公主請父親將昆明池賜給她。這個昏庸皇帝居然還想起了,昆明池乃是無數百姓養魚討生活之所,沒有賞給這個寶貝女兒。安樂公主不悅,一賭氣,強奪民田數十頃,役民開挖新的定昆池。定昆池廣袤數裏,累石如華山,引水象洛陽的天津,她的用意是欲勝過父皇不肯賞給她的昆明池,所以叫定昆池。

安樂公主有一條人工巧織的花裙,值錢一億。上麵的花卉鳥獸,皆如粟粒,正視旁觀,日中影中,各為一色。這位禍國殃民的公主的奢侈和虛華,由此可見一斑。

安樂公主“裹兒”現在是年輕寡婦,她的丈夫被太子重俊殺害了。但這個跟母親一樣淫蕩的女人,自然不甘寂寞。她早就與小叔子武延秀搭上了一腿。那還是嫁給武崇訓的新婚之期,武延秀多次侍宴,武延秀長得 比武崇訓漂亮多了,且善歌舞。從那時起便跟小叔子偷情。現在丈夫已死,就要跟左衛中郎將武延秀再婚。

中宗為愛女舉行了隆重的婚禮。安樂公主用了皇後的儀仗,穿上她那價值一億錢的奢華裙裝,還用禁衛軍壯其儀容。由安國相王李旦這個 好好先生送親。成婚後大赦天下,封武延秀為太常卿,兼右衛將軍。大宴群臣於兩儀殿,群臣竟跪拜安樂公主。

當時政出多門,濫官充溢,時人稱為“三無坐處”,即宰相、禦史及員外官,多得連坐位都沒有了。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三品的韋嗣立,本是攀韋後的遠親關係做上宰相的,這樣一位宰相居然也看到了朝廷如此下去的危險,他冒死上了一疏。疏曰:

比者造寺極多,務取崇麗,大則用錢百數十萬,小

則三五萬,無慮所費千萬以上,人力勞弊,怨嗟盈路。

佛之為教,要在降服身心,豈雕畫土木,相誇壯麗!萬

一水旱為災,戎狄構患,雖龍象如雲,將何救哉!又,

食封之家,其數甚眾,昨問戶部,雲用六十餘萬丁,一

丁絹兩匹,凡百二十餘萬匹。臣頃在太府,每歲庸絹,

多不過百萬,少則六七十萬匹,比之封家,所入殊少。

夫有佐命之勳,始可分茅胙土。國初,功臣食封不過三

二十家,今以恩澤食封者乃逾百數,國家租賦,太半私

門。私門有餘,徒益奢侈,公家不足,坐致憂患……

這位韋宰相算是看到朝廷和皇室真正的危機了,可是自找絕路的腐敗皇帝李顯,對這樣的奏疏仍然無動於衷。

就在中宗李顯被妻子韋後、最溺愛的女兒安樂公主毒殺的這一年(景 雲元年)前幾個月,看看他還幹了些什麼。

正月元宵之夜,他與皇後“韋桑條”及女兒安樂公主,率數千名宮女一道出遊,去長安城觀燈。這個龐大的宮娥彩女的隊伍,融入傾城而出的觀燈人群中,深夜竟有多半宮女逃跑不歸。

二月,李顯率皇後、公主去梨園球場,命文武三品以上大臣作拔河比賽。宰相韋巨源、唐休璟,都已是白發垂髫的老人。拔河比賽時反證法摔倒在地上,久久爬不起來。中宗和韋皇後、嬪妃及安樂公主等人看了竟捧腹大笑,如此,盡失君臣之義了。

夏,四月,李顯率後宮遊幸芳林園,命公卿騎在馬上為皇帝一家人摘櫻桃。有的從馬上摔落下來,不扶反笑。

定州人郎岌上書:

“韋後、宗楚客將為逆亂。”

“韋桑條”脅迫皇帝下令將郎岌杖死在朝堂上。斯時,韋後和安樂公主的野心已暴露無遺,朝中大臣群情激憤,議論紛紛。前許州司兵參軍燕欽融上書中宗,指斥韋後幹預朝政,安樂公主危害國家,揭露她們圖謀不軌,告誡皇上不可不防。

燕欽融上書曰:

“皇後淫亂,幹預國政,宗族強盛;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圖謀社稷,不可不防。”

中宗看了燕欽融的奏疏,出了身冷汗。心想一個上書人剛被韋後請旨杖殺,又有人上書,且說的都是韋後、宗楚客之流謀反之事,難道不為社稷江山,他們都一個個來找死嗎?想到這裏,他立即召見,頗有詰難之色。誰知燕欽融誓死如歸,神色不撓地一一曆數韋後、安樂公主從勾結武三思,到利用兵部尚書宗楚客結黨圖謀帝位的事實,說得中宗默然無語。李顯剛心煩單意躁地令燕欽融退下,韋後指使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的宗楚客追殺燕欽融。

就在中宗的眼皮底下,宗楚客將燕欽融摜倒在含元殿下龍尾道石階上,燕欽融折頸而死,七竅流血,十分淒慘。

“宗楚客,你好大膽……”中宗怒吼一聲,“沒有朕的敕令,你擅自將朝廷大臣殺死,你,你受誰指使?”

“受,受皇後懿旨……”宗楚客瞅著摔死的燕欽融兀自大笑。

“難道你眼裏隻有韋後?”中宗憤怒地斥罵一聲,看到韋後走了過來,他厭惡地哼了一聲走了,一臉怏怏不樂。

韋後將宗楚客狠狠瞪了一眼,那獰笑聲嘎然而止。宗楚客這才感到事情嚴重,害怕起來了。跟在“韋桑條”後麵,來到後宮。韋後宮中早就藏汙納垢,她與會一點醫術的散騎常侍馬秦客、善於烹飪的光祿少卿楊均,都避著皇帝暗暗偷情。在皇後居住的鬱儀殿裏,馬秦客、楊均和安樂公主都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等在那兒。

韋後一進門,安樂公主便心急火燎地問:

“母後,聽說又有人上咱們的折子了?”

“是呀……”韋後懶洋洋地在軟榻上坐了下去,立即有宮女為她鬆肩掐背,“是他――”指著宗楚客,“當著你父皇的麵,把那個家夥活活摔死了,摔得滿地鮮血,腦漿。”

“臣罪該萬死!”宗楚客知道闖了禍,朝韋後跪了下去。

“父皇發火了?”安樂公主擔心地問。

“何隻發火,”韋後仍然懶洋洋的,幹脆合上了眼睛,“看那慍怒的模樣,仿佛要吃了老娘。”

“娘娘,恕罪臣一死。罪臣將為娘娘、公主赴湯蹈火……”堂堂的兵部尚書,宛如一條打斷了脊梁的哈巴狗,不住地給韋後,又移步為安樂公主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