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母親
母親那張駭人的臉實在是太醜了。她的奇醜,曾是他幼小的心靈揮之不去的隱痛。每每看到別的小朋友擁在自己漂亮的母親身邊撒嬌,他便會在心生羨慕的同時,也滋生一縷怨恨,怨恨自己不幸攤上了這世界上最醜的一位母親。隨即,無形的自卑和難過便自然地纏繞過來。
母親早已從他的眼神裏讀懂了他的心思,她像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一樣,在他麵前總是低三下四的,甚至經常要刻意地去討好他。母親越是這樣,越讓他感覺到不舒服甚至更加討厭。有一段時間,他特別想遠遠地逃離那個家,希望不再看到醜母親。
他讀書很用心,成績始終排在年級的第一名。良好的學習成績為他贏得了一份驕傲,也讓他對外麵世界的渴望更加強烈而執著起來。他常常一個人坐在家鄉空闊的山崗上,望著蜿蜒的山路盡頭,一任思緒悠悠地飄蕩到遠方。
16歲那年,他要走出封閉的大山,去縣城裏讀高中了。臨行前,他剛剛流露出不要母親送行的一點意思,母親便明白了,她掩飾著說他真的是長大了,能獨立上學了,還說已請鄰居鄭大伯開農用車幫他把行李等送到公共汽車站。他默許了,依從了母親的安排。
早上起來要上路時,他摸摸母親在他貼胸的口袋裏裝好的學費,一絲傷感湧上心頭。父親在采石場被啞炮奪去生命後,母親為供養他上學付出了令人難以想象的辛苦,每一分錢學費裏麵都凝著母親的心血和希望。他突然衝動地想讓母親送自己一程,他知道那樣她會很開心的。可母親昨晚就說自己要起早到鄰村幫人種苞穀掙錢,現在已經悄悄地走了,給他做好的早飯在鍋裏正熱著呢。
3年緊張的高中生活很快就過去了,接到高考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他跑到父親的墳前哭了一個痛快淋漓。作為全村的第一個大學生,他也讓母親背上了最沉重的債務,讀高中的貸款還沒還清,上大學的學費讓母親東挪西借了許久,還沒有湊齊。她頭上的白發驚人地多起來,可她從未向他流露過一絲抱怨。雖然母親依然醜陋,但他已不像小時那樣討厭她,看到有點兒駝背的她那知足的眼神,他感受到了母親內心深藏的慈愛。
進大學不久,母親求人代寫的信就到了,母親欣喜地告訴他,她找到了一份很掙錢的活兒,讓他吃飽穿暖,安心地學習,下學期的學費一定能夠提早攢夠。他猜不出來沒有文化、沒有手藝的母親,究竟找到了怎樣的賺錢門路,他猜想出母親那是在安慰他。讀著信,他的眼睛濕潤了,不禁為自己這麼多年來對母親醜陋容顏的耿耿於懷而羞愧地自責起來。
很快,他在校園裏找了一份勤工儉學的工作,還兼了一份家教。他寫信讓母親不要太累了,等他畢業後一定讓她過上幸福的生活。
沒有想到,再次見到母親,竟是在縣城的醫院裏。望著躺在病床上的一條褲管空蕩蕩的母親,他的眼淚斷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地滾落下來。跪到母親的頭前,拉著母親的手,他久久地哽咽無語。
從接他的鄭伯伯嘴裏得知,母親是在上山捕蛇時,被毒性最大的眼鏡蛇咬到踝關節,幸虧發現得及時,加上她身體健壯,雖然截去了一條腿,但總算僥幸地保住了性命。
原來,母親說的賺錢的工作,就是上山捕蛇賣給城裏下來的收購者。可是,他知道母親原來是最怕蛇的,記得小時候,他和小朋友用木棍挑著一條半尺長的土蛇玩耍,母親看到了竟嚇得連呼帶叫地跑出老遠。好幾天過去了,還緊張得連見了蚯蚓都要發抖。而先天視力不好、笨手笨腳、一向懼怕蛇的母親,怎麼會去幹捕蛇這種危險的活呢?鄭伯伯告訴他,山上的毒蛇比較多,人們平時上山都加著小心哪,全鄉也沒有幾個人敢去冒險捕捉的。是母親太想多掙一些錢,才冒著生命危險上山的。盡管她做了細致的防範,鞋、褲腿、手臂上都纏了厚厚的布條,可還是……
抱著母親,他哭著:“我不要讀大學了,我隻要媽媽健康地活著。”
母親撫摸著他的額頭,雙眸裏閃著晶瑩:“傻孩子,不讀書怎麼行?那樣的話,媽媽的一條腿不就白白地丟了嗎?我沒有事兒的,往後拄了拐幹什麼也不會受影響的。”
很快,傷病並未痊愈的母親便急著出院了,他也趕回大學了。他學習更刻苦了,並開始拚命地兼職,什麼樣的苦活累活都不嫌棄,因為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讓母親少為自己勞碌一些。
然而,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母親傷好之後,竟然拄著拐又上山捕蛇了,不隻是因為收蛇的價格又漲了一些,主要是她怕兒子為了打工掙錢而耽誤了學業。她每天都背著一個采野菜的筐悄悄地上山,偶爾有村裏人碰到了,也隻是以為她去采野菜了,誰也不知道她又捕蛇去了,誰也不會想到一個拄著拐的醜婦還在悄悄地捕蛇、賣蛇,大家都知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古訓,更何況她曾經差一點兒把命都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