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四 李廣蘇建傳第二十四(1 / 3)

李廣,隴西成紀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時為將,逐得燕太子丹者也。廣世世受射。孝文十四年,匈奴大入蕭關,而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用善射,殺首虜多,為郎,騎常侍。數從射獵,格殺猛獸,文帝曰:\"惜廣不逢時,令當高祖世,萬戶侯豈足道哉!\"

景帝即位,為騎郎將。吳、楚反時,為驍騎都尉,從太尉亞夫戰昌邑下,顯名。以梁王授廣將軍印,故還,賞不行。為上穀太守,數與匈奴戰。典屬國公孫昆邪為上泣曰:\"李廣材氣,天下亡雙,自負其能,數與虜確,恐亡之。\"上乃徙廣為上郡太守。

匈奴侵上郡,上使中貴人從廣勒習兵擊匈奴。中貴人者數十騎從,見匈奴三人,與戰。射傷中貴人,殺其騎且盡。中貴人走廣,廣曰:\"是必射雕者也。\"廣乃從百騎往馳三人。三人亡馬步行,行數十裏。廣令其騎張左右翼,而廣身自射彼三人者,殺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縛之上山,望匈奴數千騎,見廣,以為誘騎,驚,上山陳。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廣曰:\"我去大軍數十裏,今如此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為大軍之誘,不我擊。\"廣令曰:\"前!\"未到匈奴陳二裏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騎曰:\"虜多如是,解鞍,即急,奈何?\"廣曰:\"彼虜以我為走,今解鞍以示不去,用堅其意。\"有白馬將出護兵。廣上馬,與十餘騎奔射殺白馬將,而複還至其百騎中,解鞍,縱馬臥。時會暮,胡兵終怪之,弗敢擊。夜半,胡兵以為漢有伏軍於傍欲夜取之,即引去。平旦,廣乃歸其大軍。後徙為隴西、北地、雁門中雲中太守。

武帝即位,左右言廣名將也,由是入為未央衛尉,而程不識時亦為長樂衛尉。程不識故與廣俱以邊太守將屯。及出擊胡,而廣行無部曲行陳,就善水草頓舍,人人自便,不擊刁鬥自衛,莫府省文書,然亦遠斥候,未嚐遇害。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擊刁鬥,吏治軍簿至明,軍不得自便。不識曰:\"李將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而其士亦佚樂,為之死。我軍雖煩憂,虜亦不得犯我。\"是時,漢邊郡李廣、程不識為名將,然匈奴畏廣,士卒多樂從,而苦程不識。不識孝景時以數直諫為太中大夫,為人廉,謹於文法。

後漢誘單於以馬邑城,使大軍伏馬邑傍,而廣為驍騎將軍,屬護軍將軍。單於覺之,去,漢軍皆無功。後四歲,廣以衛尉為將軍,出雁門擊匈奴。匈奴兵多,破廣軍,生得廣。單於素聞廣賢,令曰:\"得李廣必生致之。\"胡騎得廣,廣時傷,置兩馬間。絡而盛臥。行十餘裏,廣陽死,睨其傍有一兒騎善馬,暫騰而上胡兒馬,因抱兒鞭馬南馳數十裏,得其餘軍。匈奴騎數百追之,廣行取兒弓射殺追騎,以故得脫。於是至漢,漢下廣吏。吏當廣亡失多,為虜所生得,當斬,贖為庶人。

數歲,與故潁陰侯屏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嚐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還至亭,霸陵尉醉,嗬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故也!\"宿廣亭下。居無何,匈奴入遼西,殺太守,敗韓將軍。韓將軍後徙居右北平,死。於是上乃召拜廣為右北平太守。廣請霸陵尉與俱,至軍而斬之,上書自陳謝罪。上報曰:\"將軍者,國之爪牙也。《司馬法》曰:'登車不式,遭喪不服,振旅撫師,以征不服,率三軍之心,同戰士之力,故怒形則千裏竦,威振則萬物狀;是以名聲暴於夷貉,威棱DE75乎鄰國。'夫報忿除害,捐殘去殺,朕之所圖於將軍也;若乃免冠徒跣,稽顙請罪,豈朕之指哉!將軍其率師東轅,彌節白檀,以臨右北平盛秋。\"廣在郡,匈奴號曰\"漢飛將軍\",避之,數歲不入界。

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矢,視之,石也,他日射之,終不能入矣。廣所居郡聞有虎,常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騰傷廣,廣亦射殺之。

石建卒,上召廣代為郎中令。元朔六年,廣複為將軍,從大將軍出定襄。諸將多中首虜率為侯者,而廣軍無功。後三歲,廣以郎中令將四千騎出右北平,博望侯張騫將萬騎與廣俱,異道。行數百裏,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往馳之。敢從數十騎直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報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為圜陳外鄉,胡急擊,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暮,吏士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服其勇也。明日,複力戰,而博望侯軍亦軍,匈奴乃解去。漢軍邑,弗能追。是時,廣軍幾沒,罷歸。漢法,博望侯後期,當死,贖為庶人。廣軍自當,亡賞。

初,廣與從弟李蔡俱為郎,事文帝。景帝時,蔡積功至二千石。武帝元朔中,為輕車將軍,從大將軍擊右賢王,有功中率,封為樂安侯。元狩二年,代公孫弘為丞相。蔡為人在下中,名聲出廣下遠甚,然廣不得爵邑,官不過九卿。廣之軍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廣與望氣王朔語雲:\"自漢擊匈奴,廣未嚐不在其中,而諸妄校尉已下,材能不及中,以軍功取侯者數十人。廣不為後人,然終無尺寸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朔曰:\"將軍自念,豈嚐有恨者乎?\"廣曰:\"吾為隴西守,羌嚐反,吾誘降者八百餘人,詐而同日殺之,至今恨獨此耳。\"朔曰:\"禍莫大於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

廣曆七郡太守,前後四十餘年,得賞賜,輒分其戲下,飲食與士卒共之。家無餘財,終不言生產事。為人長,爰臂,其善射亦天性,雖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廣呐口少言,與人居,則畫地為軍陳,射闊狹以飲。專以射為戲。將兵,乏絕處見水,士卒不盡飲,不近水;不盡餐,不嚐食;寬緩不苛,士以此愛樂為用。其射,見敵,非在數十步之內,度不中不發,發即應弦而倒。用此,其將數困辱,及射猛獸,亦數為所傷雲。

元狩四年,大將軍票騎將軍大擊匈奴,廣數自請行。上以為老,不許;良久乃許之,以為前將軍。

大將軍青出塞,捕虜知單於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廣並於右將軍軍,出東道。東道少回遠,大軍行,水草少,其勢不屯行。廣辭曰:\"臣部為前將軍,今大將軍乃徙臣出東道,且臣結發而與匈奴戰,乃令一得當單於,臣願居前,先死單於。\"大將軍陰受上指,以為李廣數奇,毋令當單於,恐不得所欲。是時,公孫敖新失侯,為中將軍,大將軍亦欲使敖與俱當單於,故徙廣。廣知之,固辭。大將軍弗聽,令長史封書與廣之莫府,曰:\"急詣部,如書。\"廣不謝大將軍而起行,意象慍怒而就部,引兵與右將軍食其合軍出東道。惑失道,後大將軍。大將軍與單於接戰,單於遁走,弗能得而還。南絕幕,乃遇兩將軍。廣已見大將軍,還入軍。大將軍使長史持E05F醪遺廣,因問廣、食其失道狀,曰:\"青欲上書報天子失軍曲折。\"廣未對。大將軍長史急責廣之莫府上簿。廣曰:\"諸校尉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謂其麾下曰:\"廣結發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於兵,而大將軍徙廣部行回遠,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終不能複對刀筆之吏矣!\"遂引刀自剄。百姓聞之,知與不知,老壯皆為垂泣。而右將軍獨下吏,當死,贖為遮人。

廣三子,曰當戶、椒、敢,皆為郎。上與韓嫣戲,嫣少不遜,當戶擊嫣,嫣走,於是上以為能。當戶蚤死,乃拜椒為代郡太守,皆先廣死。廣死軍中時,敢從票騎將軍。廣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詔賜塚地陽陵當得二十畝,蔡盜取三頃,頗賣得四十餘萬,又盜取神道外E346地一畝葬其中,當下獄,自殺。敢以校尉從票騎將軍擊胡左賢王,力戰,奪左賢王旗鼓,斬首多,賜爵關內侯,食邑二百戶,代廣為郎中令。頃之,怨大將軍青之恨其父,乃擊傷大將軍,大將軍匿諱之。居無何,敢從上雍,至甘泉宮獵,票騎將軍去病怨敢傷青,射殺敢。去病時方貴幸,上為諱,雲\"鹿觸殺之\"。居歲餘,去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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