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5月6日,上海體育館座無虛席,第48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閉幕式正在這裏舉行。何智麗邀請我和妻出席閉幕式。進入上海體育館之後,我的鄰座是一位頭發灰白而精神矍鑠的老運動員,何智麗介紹說:“丘鍾惠大姐!”我一聽這熟悉的名字,卻與眼前的老人對不上號。
我仿佛進入時空隧道,回到40多年前的1961年,第26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正在北京熱火朝天地進行。當時我正在北京大學上學,無法到現場觀戰,而隻能看電視。那時候電視還很不普及,在一個能夠容納四五百人的大教室的講台上,放一個21英寸的黑白電視機。盡管如此,我還是看得津津有味。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奪得第26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的男子單打冠軍莊則棟和女子單打冠軍丘鍾惠。當時的丘鍾惠一頭烏黑的短發,戴一副近視眼鏡,年輕而瀟灑……
莊則棟沒有出席閉幕式。他托何智麗轉告我,晚上他要去上海人民廣播電台做節目,約好在閉幕式結束之後跟我在冠軍們下榻的好望角賓館見麵……
我結識莊則棟已經十年。那時候,他還沒有完全走出曆史的陰影,相當低調,幾乎不接受采訪。他能夠在北京家中接受我的采訪,最初是因為他的姐姐莊則君的介紹。
莊則君有著與莊則棟全然不同的命運:她在1947年隨丈夫去了台灣。在台灣做廣播電台的播音員和節目主持人,生活了27年。此後,她移民到美國,做服裝生意。1994年,把生意做到上海來,偶然讀到我的新書《星條旗下的中國人》,很有興趣。這位“星條旗下的中國人”前來找我,說起同父異母的弟弟莊則棟……
莊則君說出鮮為人知的家世:她是上海灘首富、猶太巨商哈同的外孫女。她的生母,是哈同的長女弗羅拉,諾拉·哈同,中文名字叫羅馥貞。哈同夫人為長女選中了倉聖明智大學的教師莊肇一為女婿。
這個倉聖明智大學是哈同辦的,設在哈同花園裏。雖說號稱“大學”,實際上沒有正規的大學課程,隻是學生均由哈同免費提供食宿,算是哈同的一項“善舉”。莊肇一,字惕生,是學校裏的中文教師,寫得一手好字。雖說家學淵源,由於父親早逝,莊肇一隻是一個窮書生而已。他從杭州到上海謀生,進入倉聖明智大學。他嚴於管理,很得哈同夫人的看重,從教師升為教務主任。
不過,莊肇一連一句英文也不會說,而哈同長女是會講英語的,何況哈同是上海富商,怎麼會選中這麼個窮書生做女婿呢?據雲,平常莊肇一難得出門。一天,偶然走出哈同花園,在馬路上撿到一張馬票,於是平生頭一回去跑馬場。巧真巧,他竟得了頭彩!那天,哈同夫婦正好陪來自北京的皇太後(溥儀之母)從一品香旅館窗口觀看馬賽。哈同從望遠鏡中驚訝地看到上台領頭獎的,竟是莊肇一。回家之後,哈同批評莊肇一,說身為教師,豈可進入賽馬場?這有損於師道尊嚴。盡管莊肇一解釋那馬票是撿來的,但是哈同還想把他“炒魷魚”。這時,哈同夫人卻說莊肇一此人很有福氣,不僅留用他,而且還把長女嫁給他!
於是,莊肇一和哈同長女訂婚。訂婚那天,要用中文名字,哈同長女臨時取了個“羅馥貞”的名字,此後竟用了一輩子。也就從訂婚那天起,羅馥貞開始學中文,從此不再講英語。莊肇一則趕緊去買英文書,“突擊”英語,以便能和未婚妻說上幾句話。
莊肇一和羅馥貞訂婚後四年才結婚。說起他們的結婚,莊則君講了個有趣的故事:哈同夫人是虔誠的佛教徒。她規定倉聖明智大學的學生們必須吃素,而且要上佛經課。學生們無法忍受,終於鬧了起來。哈同夫人來了。她問學生鬧什麼,學生回答說要吃肉!哈同夫人頗為生氣。她說,學校是她辦的,學生是由她免費提供食宿。你們要吃肉,幹脆,學校關門!就這樣,那所倉聖明智大學關門了。莊肇一無事可做,哈同夫人就安排他和羅馥貞結婚。
婚後不久,北京的清朝遺老們邀請哈同夫婦到北京遊玩。哈同夫婦要帶一大幫子女和幾十個傭人,浩浩蕩蕩去北京。為了在北京住得舒服,哈同幹脆就在北京買房子居住。他買了北京安定門外永康胡同那一整條胡同的房子!那房子中西合璧,既有中國宮廷式的,也有西式花園洋房。這些房子共有350多間,光是大門就有五個!哈同夫婦在北京玩了一陣子,回上海去了。北京的房子空下來了。不過,哈同平生喜歡買房子,不願賣房子。於是,就叫大女婿莊肇一一家去住。
在這樣安逸的環境中,羅馥貞接連生了四個孩子。老大、老二是男孩,老三、老四是女孩。這老三,便是莊則君。